云澜方才见他靠近沈玉便已按住了剑柄,看到沈玉出手之后,他先是暗中伸出一脚绊了他一下,没错,那一记黑脚就是他,等杨烈狼狈地爬起来,狠话还没放两句,他又移步侧身,巧妙地挡在了杨烈和沈玉之间。
他冷眼瞧着杨烈,脸上早已没了平日温润的笑意,语气带着警告:“杨三公子,夜深酒醉,失态在所难免,还是早些回房醒醒酒吧,万一再做出点有失体面之事就不好了。”
杨烈喘着粗气,好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沈玉没露出这副暴戾模样之前,他面对他或许还有点以身份压人的念头,但面对云澜他却是从头至尾都不敢的,云澜是正儿八经的九霄宗少宗主,云晔唯一的儿子,就算是在新秀榜上也是压他一头,而他再有能耐也只是个三公子,头顶两个嫡出哥哥,皆是翘楚,偌大天玄宗根本轮不到他做主。
整个揽月轩早就不复先前的喧闹,浅淡的月光透窗倾泻入内,更是添了几分别样的冷清雅致,宾客所剩无几,已有侍从进入收拾清理桌案了,他们这边的动静不小,自然引来了剩下那些人的注意。
正在同何振云晔交谈着什么的杨崇陡然停下话头,眼神扫过沈玉和云澜,最后落在杨烈脸上。
杨烈猝不及防和父亲对视,被那眼中蕴藏着的阴沉惊得脊背一僵,咬了下舌尖,硬生生咽下了滔天的怒火,接过仆从递来的锦帕擦了擦脸上的酒液,然后避开满地污秽,向后撤了一步,对沈玉二人抱拳躬身行了一礼:
“沈公子,云少宗主,抱歉,是我喝多了酒,一时昏了头冲撞了二位,恳请二位莫要同我计较。”
杨烈这一礼行得突兀又生硬,言辞倒是恳切,但那字里行间强行压抑的屈辱和不甘,几乎要透过他微微发抖的指尖溢出来。
沈玉面无表情,仿佛刚才那场冲突的主角并非自己,他甚至没再看杨烈一眼,垂着眼帘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指尖滴落的酒液,云澜轻出了一口气,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盘上,杨烈已经低头,他们也得顺着台阶下了,便想开口圆个场面,不料沈玉今夜的确是被这一个两个的气得狠了,一点情面都不愿留,那淬了冰的嗓音率先响起:
“滚。”
他微微侧头,凤眸半阖,视线落在地面那滩混合了酒液和菜汤的狼藉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一手撑着桌子起身,冷漠的目光掠过杨烈,没做半分停留。
杨烈身体僵硬,被沈玉那一个字钉在原地,脸色红白交错,憋屈得几乎要炸开,分明就是沈玉先勾引他的,不然他又怎会提前暴露这份心思,又怎会如此失态,只是他胸膛剧烈起伏,满腔怒火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一是沈玉这人的脾气实在预料,二是杨崇之前再三叮嘱的以礼相待也让他不敢发泄。
但若今日不求得沈玉原谅,回去他爹更会怪罪他,所以他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躬身,大有沈玉不接受道歉就不走的架势,沈玉余光瞥到什么,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回应。
场面陷入一片死寂。
“烈儿。”
一道低沉威严的声音突兀地打破僵局,杨崇不知何时已经走了过来,高大的身形投下一片阴影,将狼狈不堪的杨烈笼罩。
他脸上没有明显的怒意,甚至面对沈玉和云澜还维持着体面的笑容,只是这份笑意不达眼底,他瞥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小儿子。
那目光让杨烈如芒在背,刚被浇凉的醉意彻底烟消云散,只剩下骨髓里透出的寒意,他垂着头,甚至不敢与父亲对视,连呼吸都屏住了。
“父亲……”杨烈低低唤了一声,嗓子干涩。
杨崇没理会他,目光扫过地面的一片狼藉,最后落在沈玉和云澜身上,沉声开口,语气带着歉意:“沈公子,云贤侄,逆子无状,酒后失德,惊扰了二位雅兴,实乃杨某管教无方,老夫在此代他赔个不是,还请二位海涵,莫要因他动气。”
他拱了拱手,姿态放得颇低,沈玉抿了抿唇,最初他的确是有些迁怒,但察觉到杨烈看他的眼神,他就知道这人不冤,那种眼神,他曾经在金陵的青楼里见过,每一个在那儿寻欢作乐的人都带着那样的眼神,腻人又恶心。
云澜的面上恢复了几分温润,拱手回礼:“杨师叔言重了,些许误会,既是三公子醉酒无心之失,说开便罢,夜深露重,确实该散了。”
他巧妙地将话题直接引向结束,绝口不提沈玉动手之事,沈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对杨崇的回应。
杨崇朝杨烈身后的侍从摆了摆手,厉声道:“把这逆子给我带回去,这两日就留在房里反省思过!”
侍从浑身一颤,立刻一人一边扶着杨烈,杨烈垂着脑袋,一声不吭,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离去,他那身锦袍沾满酒污和油腻,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显得狼狈不堪,几乎是落荒而逃。
杨崇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情绪,脸上的阴霾再次被温和的笑意覆盖,转向沈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客气:“让二位受惊了,本想邀公子稍后去偏厅小坐,奉茶醒酒,此刻看来,只怕公子也无兴致,改日杨某定当设宴赔罪。”
这无疑是取消了夜谈的邀约,沈玉当众泼了他儿子一脸酒,他这个做父亲的还能维持住客气已然不易,无论谈什么,谁做主导,气氛都只会更僵,对谁都没好处。
杨崇这诡异的客气连不远处看戏的文浩轩等人都察觉出了不对,沈玉更是心存疑虑,但既然杨崇愿意演这客套的戏码,那他就看下去,看看他这老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云澜遥遥和自家亲爹对视了一眼,得到了云晔隐秘的一个大拇指,眉梢都扬了几分,适时打断这没完没了的客套话,道:“杨师叔,我们就不打扰你们长辈谈事了,先回了。”
杨崇点头笑了笑,唤来侍者:“来人,送沈公子和云贤侄回去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