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外,那片笼罩了小半夜的浓重墨色,开始被一丝极淡、极冷的青灰色渗透,隐有一丝微光,正试图穿透那层层叠叠的浓云与深沉的夜色。
初晨的露气正慢慢从青砖缝隙、庭前花草的叶片上无声无息地蒸发,留下更加清晰湿润的痕迹。
那一线微白的晨光,终于无可阻挡地扩大,像一把巨大的银色刀刃,劈开了夜的幕布。
天光乍破之时,一截皓腕自帐中滑落,腕上暧昧的齿痕也暴露出来,顺着那印记向上瞧,白皙的小臂上满是暧昧的红痕。
即便是一夜荒唐,沈玉醒来的时辰也是准的要命,他想不通为什么男子之间的情事也会有如此多的花样,更想不通为什么他会是被压的那个。
这次沈玉真的要怪酒了,原本昨晚他只想着把人逼一逼,再晾他一阵,让他换换脑子好好想想,结果问的太深,直接给剖开了,后面他酒劲儿上头,没忍住亲了他一下,然后一切就都乱了套。
他睁开眼盯着房梁许久,最后认命般地叹了口气,打算起来洗漱,刚支起身子,就感觉锁骨下方一凉,低头看去,便见脖子上不知何时挂了根绳子,绳子下方系着一个玉坠,是一个平安锁,玉坠整体呈天蓝色,清明澄澈,细腻光滑,看成色绝非凡品。
他这一动,玉坠下方的小铃铛也随之发出一声轻响,怔愣之时,腰上忽然多了只手,那只手手背青筋若现,张力十足,紧接着长臂一揽,截了他起身的动作,回落在腰间的那只手轻轻揉着,力道恰到好处,多少缓解了他的酸痛,沙哑磁性的嗓音自他身后传来:
“还早,再睡会儿。”
闷闷的,尾调还有些慵懒。
沈玉不动了,过了一阵,身后人隔着层薄薄的布料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胛骨上,呼出来的热气蒸得那块儿地方有些微潮。
身后人一开始只是一动不动地抵着,渐渐的,一声声闷笑从喉中溢出,像鼓点一样,透过骨肉敲进了他的心里,沈玉手肘往后顶了一下,没好气地道:“笑什么?”
“有句话挺对的。”
“什么?”
“所有的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江邪将下巴搭在他肩头,薄唇蹭着他的侧颈,眸中满是餍足,“见你第一眼我就在想,这小公子好生俊俏,要是我的就好了。”
说话喷洒出的气息尽数抚过沈玉脖颈,他有些不习惯地挪了挪头,身后人不依不饶地又贴了上来,沈玉一个翻身跟他面对面,将他的脸推开一些距离,拨开他额前垂落的发丝,露出他那双闪着微光的眼眸,调侃道:
“江大公子,你别是万花丛中过,一见钟情了好几个吧?”
江邪愣愣地看着他,有些出神,沈玉眉头一锁,不会真让他说中了吧?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追问:“哑巴了?”
江邪回过神,瞳孔中印出了沈玉的模样,他捂着沈玉捏他下巴的手,认真地道:“这点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有,我混蛋事儿干过不少,但绝对没有过别人,只有你,我绝对没骗过你。”
沈玉挑了下眉,江邪敛目,嗓音轻了些:“我只是想起了点别的事。”
“什么事?”
“……很多,也很脏,你想听吗?”
“嗯,我在听。”
沈玉的声音很温柔,从来没有过的温柔,江邪差点就晃了神,片刻后开口:
“其实最初蒋昭带我回千金城的时候,还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他只是看我长得好看,比起在乞丐堆里,他更想看我杀人的样子,就是为了满足他那点变态的心理罢了。
……我有一段时间,很厌恶别人碰我,无论是哪个位置,无论是男是女,你知道蒋昭会怎么惩罚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儿吗?”
他其实有点语无伦次,说到这儿,他下意识就想避开沈玉的目光,但被他强行扳着脸转了回来,于是他只能继续说,
“第一次,把他关在狗窝一样大的地方里,没有光亮,没有人声,没有餐食,你会觉得整个世间就只剩下了你自己,出来无论见到谁,都会当他是救命稻草,就会听话一阵。”
他语气平淡,好像真的是一个旁观者一样。
“第二次,他被关进了一间空荡荡的屋子,这次里面有人,五六个,很高很壮,第一天是挨打,但他有武功底子,知道躲,知道护着自己,于是第二天他换来了绳子和变本加厉的抽打。
第三天,他们找到了新的乐子,男人么,有些需求总是要解决的,很多女人在这个世间是没什么人权的,更何况是千金城那样的地方。”
沈玉瞳孔蓦地放大,呼吸都不自觉地加重了,手下一松,他好像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语气艰难,试图制止他:“别说了。”
江邪没理他,道:“那天,有个女人偷偷来给他送了点吃的,既然是惩罚,哪能有什么吃的,她来是因为看他可怜,好巧不巧,要走的时候,那群人喝完酒回来了。”
“他被他们绑着踹到角落,又找了根绳子在他脖子上打了个死结,另一端栓在桌脚,他们笑着逼他看,玩儿高兴了便拽那根绳子,欣赏他痛苦和绝望的表情。”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躺下去,看着房梁,说,“再后来,外面下雪了,他们累了,一个个酩酊大醉昏昏欲睡,他也终于从绳结中脱了出来,以手腕脱臼为代价,很疼,但远不及那个女人的千分之一。
地上有刀,他杀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人,但是还不够,总共六个呢,他们也是杀手,很快就闻到了血腥味,但是他们没想到,他的速度比他们更快,兔子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一个绝望中的人。”
江邪好像勾唇笑了一下,沈玉隐约从中读出了些许悲凉。
“不过,只杀了好像也不够,于是他又在他们身上捅了好多刀,血啊,满地都是,很快就流到了外面,院子也被染红了,他听到那个女人在叫他,他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
她说,她活不下去的,被蒋昭带走也是一死,那还不如死在他手上,至少,还能少些痛苦,于是最后,他擦干净了那把刀,捅进了她的胸膛。
至此,他连同天真的自己一并埋葬在了血流之下。
他的眼神有些空洞,望着虚空中的某个点发呆,半晌才语气麻木地道:“她就是蒋西的娘,杀了她的人就是我,那年我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