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藤真驾驶着改装货车,车厢内弥漫着一股近乎凝固的沉重气氛。
追踪屏幕上,代表大泷龙介,或者说那只蜻蜓Amazon的臂环信号在一个固定的地点闪烁了一段时间后,彻底消失了。
车辆在信号最后出现的位置附近停下,这是一片远离主战场、更加茂密幽暗的林区。
众人迅速下车,分散开来,握紧手中的武器,谨慎的在灌木和落叶中仔细搜寻。
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血迹,也没有那只巨大蜻蜓怪物的身影。
“在这里!”前原淳的声音从一棵粗壮的橡树后传来。
众人立刻围拢过去,他们看到了令人心情复杂的一幕。
地上散落着一些被撕扯下来的、属于驱逐班战术服的碎片,而在这些碎片旁边,静静地躺着一个已经停止闪烁、屏幕暗下去的Amazons记录器——千兆臂环。
旁边是他丢弃的战术手套和一些个人物品。
他仿佛在这里进行了一场无声的告别仪式,然后褪去了所有与“过去”相关的束缚。
“让他跑了。”前原淳俯身捡起那个冰冷的臂环,在手中掂了掂,语气中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低沉。
他翻看着手中这个曾经用来追踪无数Amazon、如今却标志着队友离去的装置,仿佛能从那冰冷的金属外壳上,感受到大泷龙介最后决绝的心情。
“我懂了,”高井望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发紧。
“难怪他知道臂环是发射器。”
同为Amazon,并且是驱逐班的一员,大泷龙介比一般Amazon知道的都要多。
“他不想我们找到他。”
作为队伍里心思最细腻的人之一,志腾真立刻明白了龙介卸下臂环的用意。他不想被找到,无论是被他们,还是被……其他人。他清楚地知道这个装置的意义。
志藤真没有去碰那些东西,他只是望着臂环被发现处前方那更深、更黑暗的树林,眉头锁成了川字。
即便面对的是曾经并肩作战、生死与托的队友,此刻他的语气中也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属于猎人的冷峻与理智:“他开始觅食,是迟早的事……”
这句话像一块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他们都知道Amazon那无法抑制的、对血肉的渴望。
龙介的逃离,或许不仅仅是为了逃避他们,更是为了逃避那个终将吞噬他人性、迫使他伤害无辜的可怕未来。
“……虽然说好了不能过问,”三崎一也摇了摇头,脸上第一次露出了超越金钱和任务的、纯粹的迷茫与苦涩,“但果然还是想知道呢……”
他踢了踢脚下的石子,声音低沉下去,“虫……话说Amazon到底是什么啊?龙介他……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他的问题,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巨大疑团。一直以来,他们都遵循着“只驱逐,不过问”的原则,用丰厚的奖金麻痹自己,不去深究这些怪物的来源和本质。
但当变故发生在最亲密的战友身上时,这种回避再也无法持续。
驱逐班的众人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了队长的背影。此刻,志藤真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志藤真沉默了片刻,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佝偻。他缓缓转过身,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
“我也想知道,”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几乎要将他压垮的重量,“很想知道……”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位队员的脸,看到了他们眼中的震惊、悲痛、迷茫,以及那和他一样的、对真相的渴望。
“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他的脚步变得异常沉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泥沼之中,走向货车的方向。
现在,他们需要时间消化这巨大的冲击,需要处理同伴“失踪”的后续,更需要……做好驱逐大泷龙介的准备。
众人默默跟在他身后,没有人再说话。
引擎发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林中显得格外突兀,货车调转方向,驶离了这片承载着痛苦与别离的树林,只留下那散落的装备和卸下的臂环,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同伴的迷失。
…………
在距离驱逐班停车地点约一公里外,更加深邃黑暗的树林深处。
一个身影,如同被整个世界遗弃的流浪者,正跌跌撞撞、蹒跚前行。
他的脚步虚浮而慌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在死寂的林中格外清晰。
只想逃离,逃离那片战场,逃离曾经的同伴,逃离……那个正在体内疯狂嘶吼的、陌生的自己。
大泷龙介的意识在清醒与混乱的边缘疯狂摇摆。
属于人类的理智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被那源自细胞深处的野性本能彻底吞噬。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干涩,充满了无法理解的痛苦与深入骨髓的绝望。
汗水、泪水或许还有血水混合在一起,从他苍白的脸上不断滑落,留下蜿蜒的痕迹。
他低垂着头,凌乱的发丝黏在额前,遮住了他那双曾经充满理性光芒、此刻却布满血丝与混乱的眼睛。
他的外套在逃跑途中被树枝撕裂,半挂在身上,随着他踉跄的步伐,像一面失败的旗帜在身后无力地拖曳,但他浑然不觉。
“本以为自己能行的……”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自嘲与不甘,“能像小守那样……顺利地撑下去……”
他想起了那个能自由控制变身的少年,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羡慕和嫉妒。为什么偏偏是他?为什么自己无法控制这股力量?
“呃啊!”
突然,脚下一块凸起的树根将他绊倒。大泷龙介整个人向前猛地扑去,重重地摔倒在冰冷潮湿的泥土和腐烂的树叶中。
手肘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但他似乎感觉不到。更让他心悸的是,一股浓郁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窜入鼻腔,是他自己的血。
伤口处渗出的鲜血滴落在黑暗的泥土上,那抹刺目的红色却仿佛点燃了他体内某种沉睡的欲望,喉咙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明明只想作为人类……好好活下去……”他趴在地上,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嘴唇颤抖着,发出微不可闻的、如同梦呓般的声音。
曾经的梦想、与队友并肩作战的日子、那些插科打诨的日常……一幕幕在脑海中飞速闪过,然后被更加强烈的饥饿感和兽性撕扯得支离破碎。
“难道……只有等着被驱逐了吗?”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让他浑身冰冷。
他想起了那些被他们无情清理掉的Amazon,最终都化为了奖金数字和冰冷的报告。这就是他的结局吗?
“但是,换成他们的话……”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脑海中浮现出志藤真冷静指挥的面容、高井望关切的眼神、三崎一也搞怪的笑容、前原淳沉默的陪伴、福田可靠的背影,还有小守纯真的呼喊……如果他们拿着武器对准自己……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涌上心头,是恐惧?是不舍?还是……释然?
他的手,那只看似无力地摊在泥土中的手,慢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握紧了。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软肉,带来尖锐的刺痛,但这痛感却奇异地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再踉跄,不再迷茫。
他回头,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那里有他曾经的一切。然后,他转回头,面向更深、更暗、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森林深处。
那也是很好的吧。
驱逐班的目标是驱逐所有的“虫”,自己也是要被驱逐的Amaz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