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的小手还黏在江砚洲的帽檐上,小嘴一咧:“爹,戴帽!”
江砚洲低头看着儿子那张冻得通红的小脸,喉头动了动,没说话,只是把帽子重新戴正,又顺手拉了拉慕晴耳后的围巾,把她往自己身侧拢了拢。风雪还在刮,可他的动作稳得像山。
“走。”他声音低低的,“到家了。”
三人踩着厚厚的积雪往前走,江砚洲一手抱着江安,一手扶着慕晴胳膊,脚印一深一浅地延伸向家属院角落的一间小屋。门上的漆有些剥落,窗玻璃蒙着层白霜,但烟囱正冒着烟,屋里有光。
推开门,一股暖意扑面而来。土炕烧得滚烫,桌上摆着个搪瓷缸,水面上还浮着点热气。墙角煤炉上坐着小铁壶,咕嘟咕嘟响着。
“你还知道提前烧炕?”慕晴一边脱鞋一边嘀咕,“我以为你连袜子都分不清左右。”
江砚洲没搭腔,把江安轻轻放在炕上。孩子刚落地就缩着脖子往娘身边蹭,眼睛滴溜溜转,盯着墙上挂着的军用水壶和皮带看。
“别怕,”慕晴捏了捏他小脸,“这地方比咱家还小一圈,能出什么妖怪?顶多蹦出来个炊事班班长问你要不要加餐。”
江安不吭声,只死死抓着她衣角。
江砚洲蹲下来,正好和儿子平视。他摘下帽子,露出额前那道旧疤——是去年巡逻摔冰沟里留下的,当时慕晴听说后气得差点用空间灵泉泡发霉的馒头寄给他当“慰问品”。
“安安,”他声音放得极软,像是怕惊着什么,“你看,这是咱的新家。窗户朝南,太阳一出来,炕就更暖和了。床底下还能藏糖纸,墙上能贴小人书——你想画啥都行。”
江安眨眨眼,小手慢慢松开了一根手指。
“以后,”江砚洲继续说,手掌轻轻覆在孩子膝盖上,“爹天天陪你玩。不站岗的时候,带你去喂兔子,去看大炮,去捡弹壳做风铃。”
“哟,”慕晴歪头看他,“排长大人还会哄娃了?谁教你的?指导员还是广播稿?”
江砚洲不理她,只伸手摸了摸江安脑袋,然后站起来走向门口,低声说了句:“我去看看热水够不够。”
门一关,慕晴立刻凑到儿子耳边:“听见没?你爹许愿了啊!要是敢食言,我就让他睡马棚——顺便把他的棉裤全换成镂空款。”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哐当”一声,门被推开,一个围着蓝布围裙的大姐端着盆热水进来,笑得爽利:“哎哟,可算到了!我叫李嫂,住隔壁二号房。听说你们今晚来,赶紧烧了水送来。”
慕晴愣了下,连忙起身:“谢谢嫂子,真是……太麻烦您了。”
“啥麻烦!”李嫂把盆搁在地上,掀开盖着的毛巾,“外头零下二十度,不烫脚哪扛得住?你们女人家带着娃,最怕寒气入骨。”她说着又从围裙兜里掏出一块红薯干,塞进江安手里,“小家伙拿着,甜的。”
江安吓得一哆嗦,差点把红薯干扔了。
“哎呀别怕!”李嫂乐了,“这又不是炸弹。”
慕晴接过红薯干,笑着递回去一点:“我们包里其实带了吃的,就是……一时没翻出来。”
“得了吧,”李嫂摆手,“刚来都这样,东西一堆,找啥啥没有。明儿我教你收拾柜子,咱们部队家属讲究个‘三清四齐’——衣服清、粮食清、心情清;被子齐、鞋袜齐、碗筷齐、娃也得齐整!”
“最后一个怎么齐?”慕晴逗她。
“当然是天天洗得白白净净,抱出去有面子!”李嫂拍了下大腿,自己先笑了。
两人正说着,江砚洲回来了,站在门口看了眼地上的热水盆,又看向李嫂,微微点头:“辛苦了。”
“排长客气啥!”李嫂麻利地拎起空盆,“你们好好歇着,明儿早上六点半开饭,别迟到啊!”说完转身走了,脚步声咔嗒咔嗒远去。
屋里安静下来。
慕晴把江安的小袜子脱了,试了试水温,轻轻把他小脚放进盆里。孩子一开始缩着,后来觉得舒服,竟咯咯笑起来。
“怎么样,军属生活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吧?”她戳了戳江安脑门,“有热水,有邻居送吃的,还有个虽然呆头呆脑但还算靠谱的爹。”
江砚洲靠在墙边,双手插在裤兜里,静静看着她们。
“你瞅啥?”慕晴抬头,“不会是后悔让我们来了吧?”
“不是。”他顿了顿,“我在想,你穿这件蓝布衫的样子,跟第一次见你那天一模一样。”
“哈?”她一愣,“那你是不是还得补一句‘没想到你会嫁给我’?”
“不用补。”他走近几步,声音低下去,“那天你就站在我巡逻路上,抱着鸡骂隔壁偷蛋,我说不出话,只能绕道走。后来才知道,绕再多路,也躲不开你。”
慕晴怔了怔,随即翻了个白眼:“哎哟喂,江排长今天吃错药了?居然会说情话了?”
“我没说情话。”他认真道,“我说的是事实。”
“得了吧你。”她哼笑一声,低头给江安擦脚,“等哪天你能当着全排战士的面喊我‘媳妇儿我想你了’,我才信你是真开窍。”
江砚洲没接话,只是默默走过去,把炕边的旧毛毯展开,铺平整,又从柜子里取出一条新毛巾。
慕晴瞥他一眼:“你还藏私房货?”
“指导员发的。”
“哦——”她拖长音,“原来是组织关怀,我还以为是你偷偷攒的定情信物呢。”
江安这时候已经困了,眼皮打架,小手还攥着那块红薯干不肯撒。慕晴刚想拿走,他忽然睁开眼,含糊不清地说:“娘……爹……”
“哎!”她应得飞快,“干嘛?尿裤子预告吗?”
江安不理她,扭头看向江砚洲,伸出小手,轻轻拍了下他父亲的脸。
江砚洲僵住,眼神瞬间变了。
下一秒,他缓缓蹲下,把脸贴进孩子怀里,像要把这一年没抱过的日子全都补回来。
慕晴看着这一幕,悄悄伸手探进腕间银镯,意识一闪而过:“岁岁平安,赏点啥?”
片刻,一团暖融融的微光在她掌心浮现——是一条绣着小老虎的薄毯,触手柔软,带着阳光晒透的味道。
她不动声色地盖在江安腿上。
江砚洲抬眼看了她一下,目光落在那条凭空出现的毯子上,眉头微动,却没问。
“怎么?”慕晴挑眉,“没见过新花样的毯子?”
“见过。”他低声说,“村里没有。”
她笑了笑,没解释。
外头风停了,雪也小了。屋里的煤炉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铁壶依旧咕嘟咕嘟响着。
江安终于睡熟,小嘴微张,手里还捏着半块红薯干。慕晴轻轻掰开他手指,把零食放进包袱底层,然后靠着墙坐下来,长舒一口气。
“累了吧?”江砚洲递来一杯热水。
“还行。”她接过杯子,“就是有点不敢信——我现在真的在这儿了,跟你在一个屋檐下,儿子也在。”
江砚洲在她旁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肩膀却微微倾向她这边。
“以后,”他说,“常来。”
“你想得美。”她睨他一眼,“下次再来,我得收住宿费、伙食费、精神损失费——尤其是你半夜打呼噜扰民费。”
“我不打呼。”
“撒谎。”
“……偶尔。”
“得加钱。”
他没再辩,只是嘴角悄悄翘了一下。
窗外,天边泛起一丝灰白,营地的喇叭即将响起早操通知。
慕晴打了个哈欠,眼皮开始打架。江砚洲见状,起身拿来自己的军大衣,轻轻披在她肩上。
她眯着眼嘟囔:“你不冷?”
“不冷。”
“骗鬼。”
她没推开,反而往他那边挪了半寸。
江安在梦里咂了咂嘴,小手无意识地抓住了父亲垂下来的衣角。
江砚洲低头看着那只小手,喉结动了动,伸手,将他们母子二人,一点点拢进了自己的影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