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是被自己肚子里那一记小拳头给逗笑的。
她躺在炕上,手还贴在肚子上,眼睛亮得像刚点了油的煤油灯。江砚洲坐在旁边,整个人绷得跟巡逻前检查枪栓似的,耳朵又红了,也不知道第几回把脸凑过去听动静。
“你再贴下去,”她歪头瞅他,“咱娃都快以为你是隔壁老王来收房租了。”
他没抬头,只是轻声问:“它……刚才踢的是左边?”
“哎哟喂,你还打算画个胎位图备案啊?”她撑着身子要坐起来,腰一酸差点又倒回去,“行了行了,躺了一宿,我骨头都发霉了,得出去透口气。”
江砚洲立刻伸手扶她,动作利索得不像个平日走路都压着步子的军人,嘴里却说着:“外头冷,霜都没化。”
“所以我不是有你吗?”她一把拽住他袖口,“堂堂民兵队长,连媳妇散步都不敢陪?传出去人家还以为你怕狗叫呢。”
他抿着嘴不说话,转身就去柜子里翻出那件新买的厚棉袄,又从抽屉里掏出枣红色围巾——镇上买回来还没戴过几次,边角还带着毛线店特有的松软气息。他低头给她系,手指有点笨,绕了两圈才打好结。
“你这手艺,”她笑出梨涡,“比绑炸药包还费劲。”
他抬眼瞪她,眼神冷,可一碰上她的笑就泄了气,最后只低声说:“踩稳点,别逞强。”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清晨的村道安静得很,只有屋檐下冰溜子偶尔“咔哒”掉下来一声。江砚洲走在外侧,半边身子挡着风,一只手牢牢扶着她腰,另一只手攥着她的手腕,走一步看三眼地面。
“我说,”慕晴忍不住吐槽,“你现在不是护送首长过封锁线,是陪老婆遛弯儿。”
“这儿滑。”他不理她,只把她往自己这边带了带,脚踩进一处结冰的坑洼,“踩我脚印。”
她翻白眼,嘴上抱怨着“押解犯人也没这么严”,脚下却乖乖踏进他留下的鞋印里,一步没落。
刚走到张婶家门口,就见她拎着菜篮子从屋里出来,一眼瞧见两人,立马笑着迎上来:“哎哟我的晴晴!这肚子鼓得跟小山包似的,一看就是有福相!”
慕晴嘿嘿一笑:“可不是嘛,吃得多动得少,胖得理直气壮。”
张婶伸手想摸,又缩回去:“不敢乱碰,怕惊着孩子。砚洲啊,你可得好好待人家,咱们全村都看着呢,谁家媳妇怀孕能天天有人陪着溜达?就你最上心!”
江砚洲耳尖又开始冒红,低低应了句:“该做的。”
“该做?这是祖坟冒青烟才有的福气!”张婶拍拍他胳膊,“以前都说你命硬克运,现在谁不知道你是贵人命格?娶了晴晴,啥都顺了,连天都帮你刮北风,好让你早回家!”
他没接话,只是扶着慕晴的手又紧了半分。
两人继续往前走,路过李叔家院子时,门突然“哗啦”一开,一条黄狗冲出来,冲着他们狂吠两声。
慕晴吓了一跳,往后退半步,江砚洲反应更快,几乎是本能地将她整个拉到身后,手已经摸到了腰侧——虽然那儿早就没了枪。
“别别别!”她反手抓住他手腕,“咱现在是幸福家庭,不是剿匪现场!”
他这才缓过神,呼吸慢慢平下来,脸色还有点紧。
李叔急匆匆跑出来,牵住狗绳直道歉:“对不住对不住,这畜生今早犯浑!晴晴你没事吧?”
“我能有事?”她摆摆手,“我还想跟它赛跑呢,可惜肚子太大,起步不利索。”
李叔乐得直拍大腿:“你这嘴皮子,比公社广播站还利索!砚洲你听着,以后家里有啥难处,尽管开口,咱村里人不说两家话!”
江砚洲点头,声音不高,但清楚:“谢谢。”
往前又走了几步,王婆子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看见他们,拄着拐杖站起来:“哎哟,这不是咱们的小喜星来了?晴晴啊,你这胎相好,脸圆圆的,肚圆圆的,定是个大胖小子!”
“万一是闺女呢?”慕晴故意逗她。
“闺女更好!”王婆子一拍腿,“将来跟你一样机灵,嘴甜还能怼人,谁敢欺负她?”
旁边几个纳鞋底的大娘也跟着笑:“就是就是,砚洲这运气,生儿子是锦上添花,生闺女那是金镶玉!”
江砚洲原本一直低着头走路,这时却忽然停下,转过身,对着几位长辈认真点了点头:“会好的,都会长久平安。”
这话一出,连慕晴都愣了下。
她扭头看他:“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江队长居然主动发言了?”
他不看她,只盯着脚尖,嗓音闷闷的:“我想让大家都听见。”
她心里一软,没再调侃,反而伸手挽住他胳膊,脑袋轻轻靠上去:“行,那你以后多说点,让我娃提前适应你这‘严肃讲话’模式。”
两人慢悠悠走到村口又折回来,阳光已经爬上屋顶,照得雪地亮晃晃的。慕晴走得有点喘,额角沁出细汗,肚子还时不时顶一下,像是在给她加油打气。
“差不多了。”江砚洲放慢脚步,“回去吧。”
“等会儿。”她站在自家院门外,仰头看他,“让我喘口气——今天走了这么多路,咱娃可得记功。”
他点头,抬手去推篱笆门。
木门“吱呀”一声刚开了一条缝——
慕晴突然“哎”了一声,手猛地按住肚子。
江砚洲瞬间回头,眼神又变了,那种她熟悉的、随时准备冲锋的紧绷感又回来了。
“怎么了?”他声音压得极低。
她没答,只是咧嘴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小梨涡深深陷进去。
下一秒,她拉着他的手,重重按在自己肚皮上。
门缝里的风静静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