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把门关上,背靠着门板笑了会儿,才慢悠悠走到院里。太阳晒得人暖洋洋的,她摸了摸肚子,嘀咕:“你爹刚走,咱娘俩就得干点正事,不然他回来该说我不务正业了。”
她想起江砚洲走前说要买栗子回来,又低头看看自己这身旧棉袄,撇嘴:“他还真信我馋那一口?我这是要翻地种红薯,不是演贵妇晒太阳。”
她拍了拍衣襟,拎起墙角那截空锄头柄,径直往知青点走。路上碰见几个下工的妇女,都笑着跟她打招呼:“小慕出来走动啦?气色真好。”
“可不是,江同志照顾得周到。”她笑着应,脚步没停。
知青点的小院里,几个知青正围坐着剥玉米。赵雅丽坐在条凳上,手里动作慢悠悠的,嘴可没闲着:“你们是不知道,现在有些人啊,仗着肚子里揣了个娃,就当自己是祖宗了。麦收那会儿,大队谁不是肩挑背扛?她倒好,往炕上一躺,连锄头都不碰一下,全靠江砚洲一个人撑着。”
旁边一个男知青挠头:“慕晴不是军属吗?听说卫生院开了条子,孕期可以减工时。”
“减工时?”赵雅丽冷笑一声,“减工时就能啥都不干?她可没少拿工分!别人累得直不起腰,她在家喝甜水、睡大觉,这叫公平?我看她是把怀孕当成了护身符,一胎就能躺到孩子会跑!”
几个知青面面相觑,没人接话。有人偷偷往院门口瞄了一眼。
慕晴就站在那儿,一只手还搭在门框上,另一只手晃了晃手里的锄头柄,笑得挺甜:“哟,这么热闹?我还以为谁在说村头老黄牛偷吃麦苗呢,原来是赵知青在替集体操心啊?”
赵雅丽猛地抬头,脸上的表情僵了一瞬,随即扯出个笑:“哎哟,这不是慕晴来了?怎么,炕上躺够了,下来活动筋骨?”
“可不是。”慕晴走进院子,把锄头柄往地上一顿,“我这正要去翻屋后那块地,种点红薯,好给江砚洲换换口味。你说我啥都不干?那我这不是来了?”
“借锄头?”赵雅丽扫了眼她空着手,“你家不是有两把?还是说,你连锄头都懒得拿,专程来蹭别人的?”
慕晴歪头,眨了眨眼:“我来借,是因为我家那把被江砚洲拿去修水渠了。再说了,我借工具,走的是登记本,清清楚楚。倒是你,天天在背后嚼舌根,登记了吗?要不要我帮你写个‘造谣专用工分卡’?”
几个知青憋不住笑,有人低头猛剥玉米,肩膀直抖。
赵雅丽脸色一沉:“我这是为生产队风气着想!你享受特殊待遇,还不干活,别人怎么看?影响多不好!”
“特殊待遇?”慕晴叉腰站定,“赵雅丽,我问你,大队批文你见过吗?卫生院的孕检条子你看过吗?民兵队备案你有副本吗?没有吧?那你凭什么说我搞特殊?”
她往前一步,声音清亮:“我告诉你,我现在干的活,是卫生院和生产队共同核定的轻劳动。割麦子我不上,但挑粪水、分秧苗、记工账,哪样落下过?上个月我记的工分本,你敢当着大伙面念一遍?”
赵雅丽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慕晴不依不饶:“你要真这么关心集体,不如去卫生院也开个‘怀孕证明’,申请减工时?没怀上就别酸溜溜的,小心酸出毛病,回头还得求我那‘甜水’救命。”
“你那什么甜水?”赵雅丽嗤笑,“供销社买的蜂蜜水吧?吹得跟仙丹似的。”
“仙丹不敢说。”慕晴笑眯眯,“但治个胃酸倒流、心慌气短,还是绰绰有余。你要不信,我现在就能给你倒一杯,就怕你喝完还得叫我一声‘姐’。”
哄笑声炸开。赵雅丽涨红了脸,猛地站起来:“你别得意!你就是仗着江砚洲是民兵队长,才没人敢说你!要是换个男人,早被批斗了!”
“哦?”慕晴摊手,“所以你的意思是,只有嫁个普通知青,怀孕了就得下地割麦,吐得昏天黑地也得坚持?赵雅丽,你这思想觉悟,该去公社上上课。”
正说着,院外传来皮鞋踩在石子路上的声响,不急不缓,却带着股压人的气势。
江砚洲出现在门口,军大衣扣到最上面一颗,帽子戴得端正,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直接落在赵雅丽身上。
院子里瞬间安静。
赵雅丽先反应过来,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相:“江同志,你来得正好!我不是针对慕晴个人,我是担心这样下去会影响队里风气。大家都看着呢,有人怀孕就能歇着,那以后谁还肯出力?”
江砚洲没理她,先走到慕晴身边,伸手摸了摸她袖口:“手冷不冷?站久了累吗?”
“不累。”慕晴冲他笑,“就等你来给我评评理。”
江砚洲这才转向赵雅丽,声音不高,却像冰碴子砸在地上:“我妻子怀孕,有卫生院出具的健康评估,生产队备案,工分核算按轻劳动标准执行。这是组织决定,不是她个人耍懒。”
他往前一步,赵雅丽下意识后退半步。
“你无端散布不实言论,诋毁军属家庭,影响军民关系。”江砚洲从口袋里掏出民兵队证件,举到她眼前,“我现在以民兵队长身份正式警告你:若再有此类言行,我将上报革委会,按‘破坏军政军民团结’处理。你,听清楚了?”
赵雅丽嘴唇发抖,手里的玉米掉在地上都没捡:“我……我没想……我只是讨论个现象……”
“讨论?”江砚洲冷笑,“你讨论的时候,有没有先去卫生院查过规定?有没有去队里看过工分记录?没有就闭嘴。军属不是好欺负的,我老婆更不是任人编排的靶子。”
他说完,转身牵起慕晴的手:“走,回家。”
“可我还没借到锄头呢。”慕晴故意说。
“不用借了。”江砚洲拉着她往外走,“家里的修好了,下午就能用。”
赵雅丽在后面喊:“江同志!我真是为集体好!”
江砚洲脚步没停,只留下一句:“为集体好,就先管住自己的嘴。”
出了知青点,慕晴晃了晃被他握着的手:“刚才那气势,跟审特务似的,过瘾。”
“你不怕?”他侧头看她。
“怕什么?”她扬眉,“我又没说假话。再说了,你不来了吗?我算准你巡逻路线得经过这儿。”
江砚洲一顿:“你故意的?”
“嗯。”她笑得坦荡,“我想看看我男人护妻有多狠。”
他耳尖慢慢红了,握紧她的手:“以后想去哪儿,提前说,我调路线。”
“那以后我去哪儿,你都得路过?”
“嗯。”
“万一我去镇上买胭脂呢?”
“我陪你。”
“要是我去厕所呢?”
“……”他瞪她,“别得寸进尺。”
她笑得直不起腰,走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知青点的门:“你说她以后还敢说吗?”
“敢。”江砚洲淡淡道,“人心里有疙瘩,总会找缝钻。但只要我在,她就得掂量后果。”
慕晴没再说话,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冬阳照在手背上,暖得像喝了口热糖水。
她忽然说:“江砚洲。”
“嗯?”
“下次她要是再说,你别光吓唬她。”
“那你想怎样?”
“带她去我家菜地看看。”
“看什么?”
“看我翻的地,整的垄,还有——”她眨眨眼,“我空间里那堆能一夜长熟的红薯苗。让她知道,我躺炕上那几天,可没闲着。”
江砚洲盯着她,眼神深了深,没问那“空间”是啥,只低声道:“好。”
他们走到村道拐角,迎面吹来一阵风,卷起几片枯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