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还在刮,窗纸被吹得一鼓一鼓,像有人在外面轻轻拍。慕晴坐在桌边,手里捏着块旧军绿布料,抖了抖,冲里屋喊:“江队,你那件军装袖口都磨出毛边了,再穿就得露胳膊,到时候冻得打哆嗦,别说我没提醒你。”
江砚洲从里屋走出来,军装扣子刚扣到第三颗,听见这话顿了顿,目光落在她手里的布上:“哪来的?”
“捡的。”她眨眨眼,“供销社门口飘下来的,我顺手捞了,不偷不抢。”
他盯着她,没接话。那布料看着旧,但边角齐整,明显是裁剪过的好料子,哪是“飘下来”的。
慕晴也不解释,从布包夹层里掏出针线包,啪地拍在桌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给你做件衬衣,就当压惊。你昨儿烧针那阵儿,脸黑得像锅底,吓着我了。”
江砚洲喉结动了动,没说话,只走过来,站在她旁边,影子压了一片在桌上。
她抬头:“看啥?没见过女人缝衣服?”
“见过。”他低声道,“我娘以前缝。”
“那你娘肯定没缝过你这么难伺候的。”她笑嘻嘻地递针线过去,“来,帮我穿个线,手抖不算男人。”
他皱眉:“我不抖。”
“那你倒是穿啊,杵这儿当门神?”
他接过针线,手指稳稳地把线穿过去,一次就成。递回来时,指尖蹭到她手背,又飞快收了回去。
慕晴装没看见,拿起剪子咔嚓一下,把布料一角剪歪了。
“哎哟!”她拍腿,“手滑了,废了废了,重来吧。”
江砚洲一把按住她手:“别动。”
她挑眉:“咋?心疼布?”
他没理她,低头盯着那歪角,忽然拿过剪子,三两下剪出个斜襟口子,线条利落,边角干净。
“这样。”他指了指,“更利落。”
慕晴愣了下,随即笑出声:“哟,江队还会裁衣服?”
“部队里补衣服练的。”他耳尖有点红,“破洞多了,就得改样式遮丑。”
“那你这手艺,不当裁缝真是屈才了。”她把布摊平,“咱俩合作,你设计,我缝,成不成?”
他看了她一眼,点头,声音轻:“成。”
她低头开始缝,针脚细密,动作利索。江砚洲就站在旁边,背脊挺直,像在站岗,眼睛却一直落在她手上。
缝到肩线时,她故意走针歪了一截,抬头坏笑:“江队,我要是缝得跟狗啃似的,你还穿吗?”
他没吭声,伸手就把衣服拿过去,往自己身上一比,从领口到下摆,一丝不苟地对齐。
她等他骂她手残,结果他抬头,目光直直的:“穿。”
她挑眉:“真穿?不怕被人笑话?”
“我天天穿。”他声音低下去,“穿到旧,穿到破,也不换。”
她心头一跳,嘴上还欠:“哟,这么给面子?”
他盯着她,又补了一句:“你缝的,别人想看——都没有。”
屋里静了两秒。
慕晴眨了眨眼,忽然笑出梨涡:“行啊江队,今天不装冷面阎王了?敢情你也会说甜话?”
他不答,只把衣服递回来,指尖又蹭了蹭她手背:“你继续缝,我看着。”
她接过衣服,低头继续缝,嘴角压都压不住。江砚洲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根电线杆子,可眼神黏在她身上,比针线还密。
缝到袖口时,她故意多绕了两圈线,打了个歪歪扭扭的结,抬头:“这叫艺术感,懂不?”
他皱眉:“拆了重缝。”
“不行!”她护住袖口,“这是签名,独一无二!”
“难看。”
“难看也是你穿。”
他盯着那结,沉默两秒,忽然说:“留着吧。”
她笑出声:“你这是认命了?”
“不是认命。”他低声,“是认你。”
她手一抖,针尖戳进指腹,血珠冒出来。
江砚洲立刻抓过她手,低头把血珠吮了,眉头皱成疙瘩:“明天再缝。”
“不行。”她抽手,“你明早巡逻,总不能光膀子去吧?”
他一顿:“你知道我明天巡逻?”
“你哪天不巡逻?”她笑,“我闭着眼都能数出来——周一三五村东头,周二四六村西沟,周日还得去公社报到,雷打不动。”
他盯着她,忽然伸手,把她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那你以后,天天给我做衣裳,行不行?”
她靠着他胸口,听着他心跳,轻声应:“行,管够。”
他没说话,只是抱得更紧了些。
外头风小了,窗纸也不鼓了。煤油灯芯噼啪跳了下,火光一晃,照得他侧脸轮廓分明。
慕晴仰头:“你松手,我还得收边。”
他不松。
“江队?”
“再抱会儿。”
“你平时不是最讲究纪律,说抱一分钟都不能超?”
“今天破例。”
她笑:“破例多了,小心被革委会抓去写检查。”
“抓就抓。”他嗓音低,“就说我在执行重要任务——抱我媳妇。”
她乐得直抖:“你这谎撒得,连自己都信了?”
他低头看她,眼神认真:“不是撒谎。是汇报工作进度。”
“哦?汇报啥?”
“任务完成度。”他顿了顿,“百分百。”
她笑得不行,抬手戳他脸:“江队,你最近嘴皮子挺溜啊,谁教的?”
“没人教。”他抓住她手指,轻轻咬了下,“自己悟的。”
她抽手,作势要打:“反了你了,敢咬我?”
他躲也不躲,就看着她笑,耳尖红得能滴血。
她低头继续缝,针线穿梭,布料沙沙响。江砚洲就坐在旁边的小凳上,膝盖顶着她椅子腿,手搭在她肩上,时不时帮她扶一下布角。
快到半夜,衣服终于快收边了。她打了个哈欠,眼皮发沉。
“困了?”他问。
“不困。”她嘴硬,“就差最后一针。”
“明天再缝。”
“不行,今晚必须完。”她眯着眼,手一抖,针尖又戳了手指。
江砚洲立刻抓过她手,这次没吮,直接按在自己嘴上,隔着唇压了会儿,才松开:“别缝了。”
“就一针。”她倔。
他忽然起身,从柜子里翻出件旧军装,三两下脱了外衣,换上那件,然后把新做的这件衬衣叠得整整齐齐,放进床头柜抽屉。
“干啥?”她问。
“留着。”他低声道,“明天穿。”
“还没收边呢。”
“没关系。”他坐回她旁边,手搭回她肩上,“反正——是你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