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晴刚把灶膛里的火压了压,锅里炖着的骨头汤咕嘟冒泡,香味顺着锅盖缝往外钻。她直起腰,手扶了扶后颈,到底是产后身子还没完全缓过来,站久了有点发酸。
院子里静得很,只有风刮过屋檐下晾着的小尿布,哗啦轻响两声。
她转身往屋里走,脚步刚迈过门槛,就听见摇篮那边传来一声奶里奶气的“哇”,紧接着是江安着急的声音:“别哭别哭!哥哥在这儿呢!”
小家伙正踮着脚站在摇篮边,小手扒着木栏,脑袋使劲往里探,脸都快贴到妹妹鼻子上了。江悦两只小拳头在空中乱挥,眼睛闭得死紧,嘴巴张得老大,一看就是刚醒就准备嚎上一嗓子。
“你离那么近,把她吓着了还哄?”江晴走过去,嘴上嫌弃,手上却没拦着他。
江安立刻往后退了半步,挺起小胸脯:“我可没吓她!我是照爹说的,当哥哥的得守着妹妹!”
“哦——”江晴拖长音,“那你倒是哄啊,光杵着算什么男子汉?”
“我……我在想词儿!”江安急得原地转了个圈,突然灵机一动,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唱起来:“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爹爹回来,带糖来来——”
调子跑得比村口那头老驴叫还远,但奇怪的是,江悦真的一愣,小嘴瘪了瘪,没继续哭,反而睁圆了眼,盯着哥哥看。
江安见状更来劲了,一边唱一边手舞足蹈,还自创了个动作,右手当枪,左手当刀,嘴里“砰砰啪啪”配音效:“坏人来了!哥哥打跑!妹妹不怕!”
江悦“咯”地笑出声,口水泡“啵”一下炸在下巴上。
江晴差点没站稳,扶着炕沿笑出眼泪:“哎哟我的祖宗,你这是唱儿歌还是演民兵剿匪?”
“这叫战术安抚!”江安理直气壮,“爹说了,遇事不能慌,要主动出击!”
“那你出击之前先把鞋穿好行不行?”江晴瞥见他一只脚踩鞋,一只脚光着,袜子还挂在大母脚趾上晃荡。
江安低头一看,嘿嘿一笑,蹦跶两下把鞋蹬正,又赶紧跑回摇篮边蹲下,小手轻轻拍着妹妹的襁褓:“悦悦乖,咱不哭,等爹回来,我就教你用弹弓打麻雀。”
江晴摇摇头,转身回灶台前掀锅盖。白气“呼”地扑上来,糊了她一脸,她眯着眼拿筷子搅了搅汤,正准备关火,忽听院外有人喊:“慕晴在家不?我来看看小闺女!”
是张婶的声音。
江晴刚应了句“在呢”,就听见“啪”一声,院门被从里面猛地关上,接着是江安小短腿哒哒跑过来的脚步声。
“娘!”他扒着门框喘气,“张奶奶要进来抱妹妹!我不让!”
江晴挑眉:“咋了?张奶奶来看孩子还不成?”
“不成!”江安斩钉截铁,“她说抱就抱,那我还算啥男子汉?爹走的时候说了,家里我最大,我要保护妹妹!”
江晴一愣,随即心里像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暖烘烘的。
她蹲下来,平视着儿子:“那你要是让她抱一下,就不算男子汉了?”
“那也不是不行……”江安挠挠头,认真分析,“但她上次抱小胖,把他尿布蹭胳膊上了,回来洗了三遍还臭!妹妹这么小,万一沾了脏东西,爹回来该说我了。”
江晴扑哧笑出声:“你还知道讲卫生了?”
“爹教的!”江安骄傲地扬起小脸,“军人内务条例第一条:个人清洁,关乎战备!”
“哟,背得挺熟啊。”江晴捏了捏他肉乎乎的脸蛋,“行,听你的,妹妹现在怕生,改天再让人看。”
她走到门口,拉开条缝,笑着对外头说:“张婶,孩子刚醒,闹腾着呢,等她精神好了再请您来瞧。”
“嗐,我就瞅一眼!”张婶不甘心。
“瞅也不行!”江安突然从江晴背后窜出来,小身板一横,挡得严严实实,“妹妹归我管!谁碰都得先问过我!”
江晴差点没憋住笑,赶紧捂嘴,把人往屋里推:“行了行了,小排长,任务完成,回岗休息。”
江安这才得意洋洋地转身,临走还不忘回头叮嘱一句:“张奶奶,下次带糖来再开门!”
门一关,江晴直接笑瘫在炕沿上。江安叉着腰站在屋子中央,像刚打完一场胜仗的将军。
“你爹要是听见你这番言论,非得给你颁个‘优秀家属奖’不可。”江晴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
“爹说了,表现好就奖励军用水壶一个。”江安认真道,“我已经攒了七颗小红花,再立一次功就能换了。”
“那你立了啥功?”江晴歪头问。
“今天早上阻止李奶奶偷喂妹妹红薯泥!她说小孩吃点甜的聪明,可红薯凉的,我立马没收了!”江安掏出个小布包,打开一看,半块红薯泥还在,“证据我都保留着!”
江晴看着那坨灰不溜秋的红薯泥,哭笑不得:“你还搞侦查取证呢?”
“爹说,细节决定成败!”江安把布包重新裹好,塞进裤兜,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娘,我怀疑村里有人想策反我。”
“策反你?”江晴瞪眼。
“对!王奶奶昨天塞给我两个鸡蛋,说‘安安最懂事,比她家孙子强’,这不是拉拢是啥?”江安义愤填膺,“我当场就退回去一个,说‘江家男儿,不收贿赂’!”
江晴这次是真的笑倒在炕上,拍着床板:“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才多大点儿,就开始反间谍了?”
“八岁也是兵!”江安挺胸抬头,“爹不在家,我就是顶梁柱!”
江晴好不容易止住笑,起身去蒸锅里取窝头。刚掀开盖子,满屋白雾,视线一蒙,就听见江悦又开始哼唧。
她正要过去,却见江安已经熟练地爬上小板凳,踮脚掀开纱帐,小手有节奏地轻轻拍着:“睡吧睡吧,月亮出来,爹爹站岗,星星放哨——”
调子依旧是跑得没边,可声音轻得像风吹过麦田,带着种笨拙的温柔。
江悦的小手慢慢松开,眼皮一点点耷拉下来,嘴角还挂着笑。
江晴站在灶台边没动,手里的窝头凉了也没察觉。她望着儿子小小的背影,后脑勺翘着一撮不听话的头发,随着拍打的动作一颤一颤。
她忽然觉得,这屋子没那么空了。
锅里的汤还在咕嘟,炉火映着窗纸,暖黄一片。她悄悄把火压小了些,让饭菜慢煨着,自己坐到炕沿,手轻轻搭在女儿的小被上。
江安拍了一会儿,见妹妹睡熟了,才蹑手蹑脚爬下来,蹲在摇篮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眼看也要睡着。
江晴正想叫他去躺会儿,却见他猛地惊醒,抬手摸了摸妹妹的额头,又掖了掖被角,嘴里嘀咕:“室温二十二,通风良好,无异常哭闹……报告爹,一切正常。”
说完,这才放心地趴在炕边,脑袋一歪,睡着了。
江晴看着这一大一小,一个睡得香,一个守得牢,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伸手摸了摸腕上的银镯,空间里暖房的番茄藤微微晃了晃,像是回应她的笑意。
正想轻手轻脚去拿毯子给俩孩子盖上,江安突然睁开眼,迷迷糊糊问:“娘,你说爹今天能收到我写的信不?”
“写了啥?”江晴问。
“我说,妹妹今天笑了三次,我成功拦截两次可疑人员,还学会了新歌。”江安认真道,“最后我写——‘爹,你早点回来,不然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妹妹快把我当爹了’。”
江晴笑得差点呛住:“那你还不如直接写‘求支援,已阵亡’。”
江安点点头,翻了个身,小声嘟囔:“等爹回来,我要申请升职……从代理家长,变成正式排长。”
江晴刚要说话,忽见他小手一伸,又搭回了妹妹的摇篮边上,像是怕她醒了没人管。
她看着那只小小的手,指甲还没剪,边缘有点毛刺,却稳稳地护在摇篮边沿。
屋外风停了,阳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那枚藏在枕底的军绿纽扣上,边缘泛起一点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