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那句沙哑的“好样的”,在虚空中轻轻回荡。
他很少这么夸朱棣。
从小到大,这个儿子在他眼里就是个惹祸精,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可现在,看着画面里那个儿子,他心里堵得难受。
“唉……”
马皇后叹了口气,靠在朱元璋的肩膀上,轻声说。
“天底下再大的英雄,也熬不过岁月啊。”
“是啊。”
朱元璋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鼻音。
“当皇帝不容易,当一个征战一生的皇帝,更不容易。”
他这个儿子,从靖难开始,就没停下过脚步。
迁都,修典,通运河,下西洋,五征漠北。
桩桩件件,哪一件不是耗尽心血的大事?
朱标看着画面里那个满脸疲惫的四弟,心中也是感慨万千。
他印象里的四弟,还是那个跟在他身后,会咧着嘴笑,会耍赖,会为了抢一块点心跟他闹别扭的少年。
什么时候,他也老成了这个样子?
画面里。
永乐大帝抹去了眼角的那滴泪。
那股老人般的脆弱,立马无影无踪。
换上了那股熟悉的,睥睨天下的铁血煞气!
他“霍”地一下站了起来。
“哭什么哭!”
“朕还没死呢!”
他瞪着朱高煦和朱高燧,厉声喝道。
“仗打到这个份上,就想退了?”
“我大明的脸,都让你们给丢尽了!”
两个儿子被他骂得头更低了,大气都不敢喘。
永乐大帝走到那副巨大的地图前,手指戳在代表着瓦剌主力所在的群山之中。
“想当年,常遇春大将军跟着父皇打仗,身中流矢,血都快流干了,也没见他皱一下眉头!”
“他说什么?”
“他说,大丈夫死在床上,那是没出息!”
“要死,就得死在马上!死在冲锋的路上!”
让帐外的朱元璋和徐达等人,都是浑身一震。
朱元璋的眼前,又浮现出那个憨直勇猛的汉子,咧着大嘴跟他说“妹夫,今天又宰了几个”的模样。
“开平王……”徐达喃喃自语,虎目之中满是怀念。
画面里,永乐大帝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
“朕知道,太子在京城,心里急。”
“他给朕上奏折,说国库空虚,说要与民休息,朕都懂。”
“他是个好太子,心疼百姓,也心疼朕这个父皇。”
“但是!”
“朕要是就这么退了,马哈木那小子,就会以为我大明怕了他!”
“他会变本加厉,年年南下,岁岁叩关!”
“到时候,遭殃的还是我大明的百姓!”
“朕这一代,必须把他们彻底打服,打怕!”
“要让他们听到我大明的军旗声,就吓得屁滚尿流!”
“这,才是真正的与民休息!”
听着这番话,朱元璋的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想起了什么,忽然扭头对马皇后和朱标说道。
“咱记得,这混小子十几岁的时候,有一次跟着常遇春去北边打仗。”
“那时候咱不让他去,嫌他年纪小。”
“结果这小子,愣是半夜里偷了咱的宝刀,一个人,一匹马,从金陵城跑出去,硬是追上了常遇春的大军!”
马皇后闻言,又气又笑。
“咱还记得呢,当时可把你给气坏了,说要打断他的腿。”
“哼!这小子,从小就是个不让人省心的!”朱元璋嘴上骂着,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他看着画面里那个年老的儿子,眼神愈发复杂。
这股子犟劲,这股子不要命的狠劲,还真跟他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
朱标赞叹道。
“父皇,四弟他……配得上‘永乐大帝’这四个字。”
“他为大明开疆拓土,扬威域外,就算史书,也得重重地记上一笔。”
这一刻,众人心中对于朱棣“造反”的那点芥蒂,彻底烟消云散。
他们看到的,不再是那个篡夺了侄子皇位的燕王。
而是一位将自己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家国天下的铁血帝王。
徐达更是长叹一声,对着朱元璋拱了拱手。
“陛下,臣……自愧不如。”
“燕王殿下,不,永乐大帝,封狼居胥,五征漠北,这份功绩,臣拍马也赶不上。”
作为大明军方第一人,徐达的这番话,分量极重。
朱元璋听着众人的夸赞,心里头是又骄傲又心疼。
他看着画面里永乐大帝那明显有些吃力的身形,心中的担忧越来越重。
“这小子……这么拼命。”
他扭头,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语的时靖,开口问道。
“时靖,你告诉咱,咱这个儿子,他在位多少年?”
问题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纷纷看向时靖。
时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他迟疑了一下,还是躬身回答。
“回洪武爷,永乐大帝……在位二十二年。”
二十二年?
朱元璋皱了皱眉,这个时间不算短,但对比朱棣立下的赫赫功绩,又觉得太短了些。
他又追问了一句。
“那他……是哪年没的?”
时靖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也变得有些艰涩。
“永乐二十二年七月,第五次北征回师途中,崩于……榆木川。”
榆木川!
朱元璋猛地瞪大了眼睛!
马皇后捂住了嘴,满脸的不可置信!
朱标和徐达更是面色剧变,死死地盯着画面!
他们现在看到的,不就是永乐二十二年,第五次北征吗?!
这榆木川……
岂不就是……
“你的意思是……”朱元璋的声音都在发颤,“咱的儿子,马上就要……死在这里了?!”
时靖没有回答,但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们正在亲眼看着,朱棣走向人生的终点!
画面中。
军帐内的气氛,也同样凝重。
永乐大帝的决心虽下,但现实的困境依旧摆在面前。
那个面相有些阴柔的三子朱高燧,再次开口,满脸愁容。
“父皇,道理是这个道理,可马哈木那老小子就躲在山里不出来,咱们的红夷大炮够不着他啊。”
“这几天又开始下大雪,天寒地冻的,对我军极为不利。”
“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永乐大帝的眉头,再次紧紧锁住。
这的确是个死局。
就在帐内陷入一片死寂之时,一个略显年轻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陛下,臣……有一计。”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七品官服的年轻人,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面容方正,眼神清亮,在一众高级将领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但他的脸上,没有畏惧和胆怯,只有一片坦然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