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钟在午门楼上“当”地响起,悠长的余韵里,仪仗缓缓动了。护卫的脚步声、车轮碾过青石的轻响、偶尔的铃铛声,混在一处,竟出奇地有序。
宫墙在慢慢后退,朱红的墙、琉璃的瓦、飞翘的檐角,此刻都成了流动的影。
“殿下。”
车外传来内侍总管小心翼翼的声音,比在宫里时更低了几分,像是怕惊扰了这旷野的静。
他刻意放缓的语调里带着点探询,连马蹄踏过碎石的轻响都比他的声线更显分明。
渊阙抬眸,目光掠过车帘上晃动的云纹暗影:“何事?”
总管在外头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片刻后才又开口,语气里添了层郑重:“方才离德胜门时,摄政王殿下的长史追上老奴,传了句话。”
车轮碾过一道浅沟,车厢微微一晃,总管的声音也跟着颤了颤,却依旧清晰:“长史说,摄政王吩咐了,待殿下到了府邸,府里诸事安顿妥当,身子也歇过来了,还请殿下……过去他那边一趟。”
渊阙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出去,带着点漫不经心:“知道了。″
总管在外头连忙应了声“是”,便再没多言。
总管垂着手跟在马车侧后,棉鞋踩过带霜的草地,发出细碎的声响。他偷眼望着车帘上映出的那道清瘦身影,心里头的盘算跟车轱辘似的转个不停。
这位七皇子,在宫里待了十几年,真是应了那句“藏在深闺人未识”。谁承想一朝之间,金册金宝捧在手里,亲王的爵位说封就封,连陛下都免了繁文缛节,直接放他出宫开府。
更奇的是方才摄政王长史传的话。总管在宫里当差三十年,什么样的阵仗没见过?摄政王玄熠是谁?那是能在朝堂上跟陛下分庭抗礼的主儿,眼高于顶,寻常皇子见了他都得矮三分,偏生对这位七殿下,竟像是另眼相看。
方才过德胜门时,长史递话的神情可不是一般的客气,那声“七殿下”喊得,比喊亲主子还熨帖。
最让总管心惊的是临行前去内务府查府邸规制时,管事太监巴结着说的那句:“七殿下的新府,摄政王亲自瞧过的,就在摄政王府隔壁那条胡同,墙挨着墙,连门口的石狮子都是一对匠人打的。”
当时他就愣了——摄政王府是什么地方?那是京城里头一份的尊贵地界,寻常王公都挨不上边,这位素来低调的七皇子,竟能被摄政王安排在隔壁,这其中的门道,岂是他一个内侍能揣度的?
风卷着草屑打在车帘上,总管打了个激灵,赶紧收了心思。脚下的路越来越宽,远处已能望见新府的飞檐翘角,青灰色的瓦在日头下泛着光。
他紧了紧手里的舆服册,心想这位七殿下怕是藏得太深,往后这京城的风向,说不定就要跟着变了。自己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伺候,半分错处也不能有。
一股难以言喻的倦怠袭来,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吱呀”声,倒成了此刻最宜安神的调子,渊阙松了松衣襟,将自己陷进车厢角落的软枕里。
眼帘沉沉垂下,掩去眸中惯有的清锐,只余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
他侧过脸,瞥见身侧小白正睁着圆亮的眼睛,好奇地望着车窗外飞逝的景致,便哑着嗓子,声音里带着几分刚要入梦的慵懒:“小白,”
小白立刻回过头,眼里满是询问。
渊阙的声音更轻了些,几乎要被车轮声盖过:“到了地方,记得叫醒我。”说罢,他不再多言,眉心舒展,呼吸渐匀,彻底沉入了短暂的休憩之中。
车厢内一时静了下来,只剩车轮滚动的声响,伴着他平稳的呼吸,温柔地将这片刻的安宁圈在其中。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平整的石板路,稳稳停在朱漆大门前时,渊阙恰在朦胧中睁开眼。小白早已按捺不住,不等渊阙起身,就率先下了马车。
渊阙理了理衣襟爷推门下车,脚刚落定,目光便被门楣上那方烫金匾额攫住——“景王府”三个大字笔力遒劲,在午后的日光下泛着沉敛的光泽。小白仰着脖子瞅了半天,扯了扯渊阙的衣袖:“主人,咱们在旁边啊。”
正说着,身侧传来一阵殷勤的笑语。那位内侍总管微微弓着身,满脸堆笑地对着渊阙说话,眼角余光瞥见小白,又客气地颔首示意,才接着道:“珩王爷您瞧,”他抬手虚指不远处那座格局阔大的府邸,“这紧挨着摄政王府的地界,京城里多少勋贵挤破了头想求一块,那都是求不来的福气呢!
他一边说,一边偷眼打量渊阙的神色,见对方只是淡淡颔首,又连忙补充道:那就不打扰珩王爷了,老奴就回宫复命了。″
渊阙没接话,只低头对小白道:“进去看看?″
小白落后半步,跟在渊阙身后。
好,主人你说摄政王把你安排在他旁边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身,小脸上带着几分邀功般的雀跃,又补充道:“还有还有!系统提示,他的好感度已经涨到45%了呢!“
渊阙听到好感度涨了勾了勾唇,“不知道啊,等一下问一下就知道了。”
他抬眼看向小白,语气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从容,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谁知道呢。″顿了顿,目光扫过庭院里修剪整齐的花木,淡淡道,“等会儿见了面,问一问不就知道了。″
小白恍然大悟般拍了拍手:“对哦!直接问,猜来猜去太麻烦了!”。
渊阙的手刚搭上那扇雕花木门,指腹才触到温润的木纹,门内便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跟着“吱呀”一声轻响,木门竟从里面被人缓缓拉开。
门后立着的老者身形清瘦,虽已年过花甲,脊背却挺得笔直,仿佛一截历经风霜却未折的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