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地方不该来、也不该进……
红雾在呼吸。
每吸一口,林三酒就少一段自己。
电驴瘫在脚边,电量1%,仪表盘渗出黏稠磷光,那是旧神反刍的胃酸残渣。
高德地图不知从哪里爬出来,嘶声播报:
“检测到您已死亡72小时,系统仍在努力为您规划回家路线。”
林三酒操心的太多,没心情搭理它。
但电驴突然抽搐,后视镜裂开,伸出半截婴儿手指,直指红雾深处。
阿瞳的警告从红雾渗出:“活棺材不是装置……是旧神的牙缝。”他扯了下嘴角。
连笑,都被这诡异的红雾吸走了。
五年前在心理辅导室门口转身离开的画面一闪而过。这一次,他不能再逃了!
红雾翻滚,浓稠如血浆,里面影影绰绰。
起初他以为是风卷着碎纸,后来发现那些影子在动。
一排排站得整整齐齐,像早高峰挤地铁的人群。
走近才看清,全是疯兽。
它们不吼也不扑,安安静静排着队。
每只爪子里都捏着一张泛黄的纸片,有的边缘烧焦,有的被水泡过发皱。
林三酒眯眼,全是他熟悉的格式:催收单。
一只瘦得皮包骨的疯兽站在队尾,爪子上还缠着渗血的绷带。它突然往前挪了一步,抬头看向林三酒。
眼睛浑浊,没有恶意。
它从怀里掏出半块辣条,包装受了潮,黏糊糊地粘在指缝里。
声音沙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 “抵利息……行不?”
林三酒愣住,“你认识我?”
“你还欠多少?”随即又问。
疯兽抖了抖耳朵,把催收单递过来。
字迹模糊,只能辨认出金额:378.5元。
逾期天数绕着表格写了两圈。
数目太大,林三酒摇摇头,叹了口气。
转身拉开电驴储物格。里面只剩半袋苏打饼干,已经过期三个月。他拿出来,递给那只疯兽。
“这月算展期。”林三酒哪有功夫处理这破事,随手打发了,“下次带全了再还。”
疯兽愣了几秒,慢慢接过饼干。爪子抖得厉害,它低头咬了一口,咀嚼动作很慢,像是第一次吃到东西。
后面的队伍没有骚动,也没谁冲上来抢。
只是那一排排眼睛,悄悄转向林三酒的方向,看了几秒,又默默转回去。
林三酒这才注意到,疯兽身上都有东西。
不是武器,也不是野兽该有的特征。
一只脖子上挂着断裂的手表,断裂的指针停在凌晨三点十七分;旧照片上放风筝的小女孩;还有那枚褪色的粉红发卡——当他的目光落在发卡上时,脑袋被榔头狠狠敲了一记。这正是刚才N-oNE直播中那个透明化女孩头上戴着的。如今发卡依旧,戴它的人却已沦为疯兽。
林三酒看着那个疯兽,胸口忽然一紧——就像他变成黑豹也曾把催收单贴在皮肉上,当作存在证明。
他们不是怪物……
这些疯兽是被灵能贷系统判定“逾期即湮灭”的失败者,在现实里被抹除后,意识残片滞留于高维裂隙边缘,依附“债务”执念苟存。它们仍保留排队、还债、讲价的习惯——映射着新沪市底层最卑微的生存逻辑。
和他一样……
现在这些疯兽,就是那些被注销的人。
它们没死干净,也不想死。还想着排队,还想着还债,还想被人记住一次。
风一吹,几张催收单从雾里飞出来,贴在他衣服上。
随手扯下一张:
> 债务人:陈默
> 住址:枫林路17号巷口
> 欠款金额:0元(已结清)
> 备注:认知污染隔离中
陈默?那个倒霉程序员?他还记得那具尸体,死在卧室,手里攥着银色面具,临终上传黑名单,说“存在资格是个骗局”。
见鬼,这张单子为什么会在红雾里?
雾中的队伍缓缓移动,像一条流淌的河。
远处传来低语声,不是谁在说话,而是无数纸张摩擦发出的窸窣响,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数字:
> “……三百七十八块五……差两天就超期了……上次展期是十二月三号……”
这些声音没有攻击性,只有说不尽的疲惫。
林三酒握紧了催收单残页。他知道踏进去可能再也出不来了。这里吞噬记忆,扭曲时间,搞不好连“我是谁”都会忘掉。
可小雨就在里面。她是“真相验证器”,需要他的存在去唤醒。而唯一能触达她的路径,就是穿过这群被遗忘者的收容所。
回头看了一眼电驴。车灯微弱闪了一下,像是在告别。
然后,他迈步,走进红雾深处。
雾立刻裹住了他。
温度没变,但空气变得厚重,每吸一口都像吞纸屑。耳边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不再是单一的低语,而是无数个声音重叠在一起:
> “妈,我快还上了……”
> “别删我,我还想见孩子……”
> “账单别作废,我还活着……”
林三酒不理,继续往前走。
脚下的地面软硬不定,有时像水泥,有时像地毯,踩下去会陷半寸。两侧的疯兽依旧排队,没人拦他,也没人看他。那只吃了饼干的疯兽站在原地,还在小口啃着,嘴角微微抽动,不明粘液挂在眼角——仿佛第一次尝到“被承认”的滋味。
走了大概十几米,前面出现一道锈铁栏杆,老式银行柜台。后面坐着一只体型较大的疯兽,穿着破烂的西装,领带歪在一边。桌上摆着一台老式打卡机,旁边堆满了催收单。
它抬头看了林三酒一眼,开口:
> “新来的?排队。”
林三酒摇头:“我不办业务……找人。”
“找谁?”
“林小雨。”
不可讨论,讲不出口的禁忌——静默之子!
空气忽然静了一瞬,连虚空低语都凝固了。
柜台后的疯兽缓缓放下笔,盯着他看了五秒,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推过来。
纸上只有一个名字:「林小雨」
状态栏写着:「待验证」
下方一行小字:「进入核心区需提交“未偿还债务”作为凭证」
林三酒摸了摸口袋。
他拿出催收单,放在桌上。
疯兽看了一眼,浑身打个哆嗦,盖了个章。
咔哒一声,栏杆自动升起,目光在催促他立刻滚蛋。
> “核心区在雾最深处。”它声音压的极低,“你要是忘了自己是谁,记得喊名字就行。会有人应你。”
林三酒点头,走过栏杆。
身后的低语重新响起,只是比刚才轻了些,像是在送行,又像是提前举行追悼会。
红雾越来越浓,视线只剩三米。
脚下的路开始上升,变成一段向上的斜坡。空气中飘浮着细小的纸屑,像雪一样缓缓旋转。
原本左眼银雾持续运行的「sudo remember」指令,流速慢了下来。好像遇到了同频信号,节奏变得同步。
红雾里有什么东西,在回应他。
摸下左眼。没有反应了,但能感觉到数据在流动,不再是单向抽取,而是双向交换。
就在这时,前方雾中浮现出一个轮廓。
很小,背对着他,蹲在地上。
穿着校服,头发扎成马尾。
林三酒喉咙一紧。
他没敢呼唤。
那身影动了动,慢慢站起来,转过来一点。
他看见侧脸。
是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