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12月2日,Am 8:43
新沪市档案中心,天机局地下b-3层。
地基塌陷,撕开一道巨口,钢筋外翻……
防爆门斜插在扭曲的承重梁间,像一颗被硬生生撬出的门牙。
七道『认知锁』环绕其上,红光脉动。
老陈站在那里,机械臂接口冒着火花,锈铁册悬浮半空,表面裂纹蔓延,红光与认知锁趋向同步。
“前六道我来想办法。”老陈声音沙哑,机械眼闪着疯狂的猩红,“第七道……需要‘你’来证明你是你。”
林三酒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几秒,还是把贴在颈后的债务单揭下,“如果……我失控了……老陈……你知道该怎么做。”
“等你变成疯兽,我自然会动手。但现在,门还没开。”
“你说他们两天后把我也给清算,对吧?”
“老子,早就活腻歪了!这一天早点来也好!”
“………”林三酒张了张嘴巴,终究还是闭嘴。
眼前并非想象中坚固的地下堡垒入口,而是一片巨大的、违背几何常理的地陷空洞。
曾经是cbd金融中心地基的延展部分扭曲、撕裂,裸露的钢筋如同巨兽垂死的触须,缠绕着混凝土块,指向下方更深沉的黑暗。
在那片扭曲结构的中心,一扇巨大的、泛着冷灰色金属光泽的防爆门倾斜地镶嵌着,与其说是门,不如说更像一块被强行焊在空间伤口上的补丁。
门体周围,七道流光如同有生命的脉络般缓缓旋转、明灭,构成复杂的、不断变化的几何纹路——『认知锁』
它们并非依靠密码,而是基于“观察者确认现实”的诡异机制,任何灵熵异常或记忆锚点模糊的智慧生命靠近,都会引发永久熔断。
老陈的半边钢铁身躯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右臂的机械义肢探出接口,强行接入附近一段裸露的、火花四溅的电缆。
“信号被干扰了……地基塌陷改变了场结构。”
老陈的声音从生锈的管道里挤出,带着电流的杂音,“前六道锁,我能用‘判官’权限骗过去,但最后一道……需要你自己来。”
林三酒深吸一口气,“……开始吧!”
老陈低吼一声,机械臂爆发出更强的能量输出,锈铁册的红光强行稳定了一瞬,模拟出一段极高权限的灵熵波动,如同无形的触手,探向那七道认知锁。
第一道,流光熄灭。
第二道,纹路崩解。
……
第六道,锁环无声滑开。
过程看似顺利,但林三酒能看到老陈机械关节处渗出的、混合着机油的暗红色液体,以及锈铁册那愈发不稳定的震颤。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道最核心的锁。
门扉中央只有一行简洁到极致的问题:
「请证明:你是你」
没有输入框,没有指纹或虹膜扫描器。
这是一个哲学与存在层面的拷问。
老陈的模拟权限在此刻完全失效,锈铁册的光芒急剧暗淡下去。
林三酒闭上唯一的眼睛,隔绝了外界一切干扰。集中所有的精神,沉入那片由无数名字构成的、唯一的“真实”之中。
然后,手抚胸口的债务单,仪式般虔诚念诵:
“张明义,欠我三年阳寿。”
“李秀兰,欠我一滴无悔泪。”
“王建国,欠我一座不曾被风暴摧毁的家园。”
……
每一个名字念出,他胸口的债务单上,对应的字迹就泛起一丝幽蓝的微光。
那不再是简单的欠条,而是三百七十八份存在的重量,是在命运长河里交织的坐标。
这些重量叠加在一起,强行定义“林三酒”存在的唯一性与真实性。
林三酒念得很慢,每一个名字都承载着一段过往的碎片。不似人类的兽化低吼在他喉间翻滚,左眼的幻痛加剧,污染加剧,熵值快速攀升。
记忆在冲刷,精神到了承受极限,濒临崩溃。
“……第两百九十一个,周晓雯,欠我一个不曾说出口的告别。”
当这个名字念完的瞬间,门扉内部没有传来机械解锁的“咔哒”声,而是一声悠远的、仿佛来自无数时空之外的叹息。
那扇沉重的防爆门,连同最后一道认知锁的流光,无声地向内滑开,裂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冰冷的、带着旧日尘埃的腐朽气息,从门后吹出,其中似乎还混杂着一丝……银灰色的雾霭?
门后的世界,超乎了任何常理的想象。
这里没有档案架,没有伺务器机房。
眼前是一片由无数『记忆琥珀』构成的、活着的迷宫。
墙壁、地板、天花板,甚至空气中悬浮的颗粒,是由一种半透明的、内部封存着各种光影的凝固物质构成。
这些琥珀并非静止,它们在缓慢地流动、变形,行走其上,脚下传来的不是实体的触感,而是一种滑腻的、仿佛踩在无数凝固时光之上的诡异感觉。
仅仅是踏入一步,林三酒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
无数他人的记忆碎片——欢笑、哭喊、低语、绝望的嘶吼。潮水般试图涌入他的脑海,稀释他对「本我」的认知。
肩胛骨处的肌肉不自觉地痉挛,皮下仿佛有黑色的皮毛在窜动,黑豹的本能对这片高浓度的记忆波动产生了剧烈的排斥与渴望。
林三酒把债务单从胸口稍稍抬起,指尖按在几个泛着蓝光的名字上。
他低声重复着那些名字,如同念诵咒文,把自己从记忆的洪流中一次次“拉回”,艰难地在这片迷宫中跋涉。
债务单上的微光,竟真的与脚下某些特定的记忆琥珀产生了微弱的共振,指引出一条短暂稳定的路径。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头顶上方,几块巨大的、内部封存着某种激烈战斗场景的琥珀突然崩裂,碎片如同利刃般朝着林三酒当头砸落!
他下意识地想要闪避,但身体的剧痛和意识的混乱让他慢了一瞬。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到来。
那些坠落的琥珀碎片在靠近他身体,尤其是靠近他胸口债务单的瞬间,骤然液化,化作一道道半透明的、流淌着记忆光辉的能量流。
它们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迅速汇聚到林三酒身上,沿着他的肩膀、胸膛、脊背蔓延、覆盖、重塑!
呼吸之间,一件半透明的、流淌着微光的『琥珀护甲』覆盖了他的关键部位。
护甲看似轻盈,却带着无数记忆沉淀的厚重感。
在其胸膛正中央,一行由更加凝实的流光组成的字迹浮现出来:
「实验体001——承载者协议激活」
护甲加身的瞬间,林三酒感到一股冰凉的力量渗透四肢百骸,并非治愈,而是一种强大的稳定性。体内躁动的黑豹似乎被这股源自“记忆”本身的力量暂时安抚。
但与此同时,整座记忆琥珀构成的档案馆开始剧烈震颤!
所有的琥珀,无论大小,无论封存着何种记忆,都开始发出低沉嗡鸣,内部的光影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
紧接着,一道强烈的光束自档案馆的核心区域投射而出,在林三酒面前构成了一道无比清晰、仿佛触手可及的全息影像。
影像的背景,是窗明几净、充满未来科技感的天机局实验楼,时间戳清晰标注着:
2019年(███前置协议执行期)
画面中央,是一个操作台。
一名穿着白色大褂的少女背对着镜头,身姿略显单薄,却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
她正操作着复杂的界面,而操作台上,静静躺着一名陷入昏迷的年轻男子——那眉眼,赫然是更加青涩、未被岁月与痛苦雕琢的“林三酒”!
林三酒的呼吸骤然停止,当场懵了!
然后,他看到了……
少女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股幽蓝色的、由无数不断生灭的几何图形与不可名状符号构成的信息流,缓缓地、精准地,注入昏迷男子的左眼。
就在这时,仿佛命运的捉弄,影像中的少女完成操作后,缓缓转过身来。
十五岁的脸庞,清澈的眉眼,嘴角那枚小小的、熟悉的梨涡……
是——「林小雨」
他寻找了五年,以为是无辜受害者的妹妹。
刹那间,林三酒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无法呼吸。
影像旁,冰冷的电子批注无情地浮现:
「标的:犹格·索托斯信息流·次级投影」
「操作员:林小雨」
「宿主:林三酒·静默之子基因表达者」
「嫁接结果:成功」
「宿主存活率低于0.3%,唯此例实现7%关键记忆保留。」
「结论:静默之子基因可作为稳定高维污染的锚点,‘万物归一者’降临容器候选资格确认」
“不……不可能……”
林三酒瘫在地上时,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声音——信念的基石彻底崩塌。
他一直以来守护的、追寻的,难道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那个画“会飞太阳”的妹妹,是亲手将他推入深渊的人?
影像缓缓消散。
一块边缘焦黑、似乎是从某本日志上撕裂下来的纸张,从先前投影的核心处缓缓飘落,悬浮在林三酒面前。
他颤抖着伸出手,接住了它。
日志残页的背面,黏着半片褪色、发脆的包装纸——淡粉色的底,上面还能模糊辨认出“草莓味牛奶糖”的字样。
这个图案,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林三酒混乱的脑海。
他疯也似地扯出钱包,从最内层的夹缝里,掏出一张泛黄的、他与小雨唯一的合影。照片背后,用特殊的药水处理过,他以前从未在意。
此刻,在记忆琥珀的光芒和手中糖纸的刺激下,他发狠般撕开了背衬。
里面,藏着另外半片完全相同的草莓牛奶糖包装纸。
他颤抖着,将两半糖纸的边缘凑近。
……严丝合缝。
拼合的瞬间,一股剧烈的、既熟悉又陌生的灼痛感从他早已失明的左眼空腔深处炸开!
仿佛某种沉睡的契约被再次唤醒。
同时,照片下方,原本空白的地方,一行娟秀的、属于小雨的字迹,在糖纸拼合的微光中清晰浮现:
「哥,对不起,我是第一个实验者」
所有的怀疑、愤怒、不解,在这一行字面前,如同撞上礁石的浪花,轰然碎裂,化作无尽的悲凉与冰寒的决绝。
她不是失踪——是牺牲了!
为了某个他尚不完全理解的目的,先他一步踏入了这片绝望的黑暗,并亲手将一部分“钥匙”和“诅咒”,植入了他的身体。
“噗通——!!!”
林三酒再也支撑不住,双膝跪倒在铺满记忆琥珀的地面上。
琥珀护甲散发着微光,与他胸口的债务单交相辉映,共同压制着体内翻江倒海的痛苦与兽性。
他紧紧攥着那枚拼合完整的糖纸。没有怨恨,一种沉静到极致的冰冷,取代持续三十秒的混乱——从此,他追寻的不再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妹妹,而是一个同行者留下的、未竟的答案。
就在这时,整个档案馆的震动方式改变了。
不再是之前的嗡鸣,而是变成了某种规律性的、低沉的轰鸣,仿佛有某种极其庞大的造物,正在规则层面,“挤入”这片区域。
远处,在档案馆扭曲空间的尽头,一段原本不存在的铁轨凭空浮现,轨道两侧,信号灯由红转绿。
但那绿光并不正常,它们在空气中扭曲、扩散,形成一系列不断变化、违背欧几里得几何原理的复杂光纹。
入口的阴影里,老陈沉默地伫立着。
他的机械臂微微抬起了一个角度,似乎想走向跪地的林三酒,但最终静止在原地。
冰冷的右眼光学镜头深处,倒映出的并非眼前的林三酒和档案馆景象,而是一片无尽翻涌的、冰冷的“银雾”。
林三酒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右眼,望向那浮现的铁轨与诡异的绿灯。
档案库的裂隙已然打开,2019年的真相血淋淋地呈现。
而下一段旅程,那辆通往未知深处的“地铁末班车”,已经亮起了它的站台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