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港老城区,天空的云层还是青紫的,低垂在头顶,静在那里,一动不动,压得路人喘不过气。
一缕晨光透过云隙,惨白得没有一丝暖意。
教学楼歪斜伫立,窗户如空洞的眼睛,裙楼的外立面剥落,露出里面的红砖。风穿过空荡的篮球场,呜咽如泣,尘埃在光中浮游,像未散的魂。
走廊里,仿佛有谁在低声说:“别进来。”
林三酒在心理辅导室,手卡在镜子里。银光漫上来,半截胳膊已经变成透明的,骨头泛着光,银流顺着皮肤还在往上爬。
外卖员站在镜子另一侧,空餐盒散在地上,转身就要进镜子。
林三酒的喉咙挤出一句话:“喂,你到底是谁?如果她是收件人,那你算什么?快递?机器人?系统?还是……替死鬼?”
那人头一偏,肩膀抖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转过头。
这时,他的眼睛变了。
瞳孔没有了那种机械的、数据流一样的空洞,也不是闪过的监控录像式眼珠。
那是一双活人的眼睛,然后……十七岁的林小雨站在面前,校服领子翻得歪歪的,刘海被风吹乱,眼神安静得让人心慌。
“哥。”声音传出来的时候,林三酒差点以为自己耳朵坏了,“是我。”
不是录音,不是模仿,是真真正正的,妹妹的声音。
……五年了!他整个人晃了晃,腿盖软了,但硬撑着,没跪那儿。右手还卡在镜子里,被银光裹着,疼得发麻,可这会儿,他已经感觉不到疼了。
“你……你怎么会……”
“我在跑单。”她低头看了眼地上的盒子,“存在税订单,三年跑了三千七百二十一单,才攒够一次见面的机会。”
林三酒的脑袋,‘嗡~’地一声,全炸空了。
“……你说啥?”
“每一单,都是我拿‘记得’换的。”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我,记得你爱吃辣条,记得你总把poS机塞左边兜,记得你下雨天不肯打伞,你说淋雨不用洗澡,能省水电费……这些记忆,都被抽走了。但他们允许我用它们买时间,买一个能把东西送回来的身份。”
林三酒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不是逃了。
也没有消失。
小雨一直在跑单,在送外卖,拼了命地往这边递东西,只为了见他一面。
外卖员——不,林小雨——她忽然撕开地上的空餐盒。
里面没有饭菜,没有发票,也没有条形码。
只有一堆小小的、会发光的纸鸟,密密麻麻挤在一起,像藏了一盒子的萤火虫。
她一抖手,纸鸟全飞了出来。
一只撞上林三酒的脸上,贴着他颧骨停住,然后炸成出一片画面:
那年暴雨天,他放学没带伞,蹲在校门口啃冷包子。突然头顶多了一片塑料布,抬头看见了妹妹,她举着超市购物袋挡雨,书包都湿透了,嘴里还念叨:“哥,妈说你淋多了会变傻。”
另一只纸鸟落在他手背上,亮了起来:
高中时,他在网吧通宵刷boSS,早上赶课,迷迷糊糊走在路上。包被人拉开,钱包掉了都不知道。结果下午收到个短信:“哥,你的钱,我帮你补了,别告诉妈妈。”转账记录显示,她用了三个月的早餐钱。
又一只撞进他衣领,贴着锁骨烧出一段记忆:
妹妹失踪前一周,他接了个催债任务,回家晚了。她坐在沙发上等他,桌上摆着一碗泡面,旁边放着一张小纸条:“哥,我给你折了只鸟,它会飞到你梦里。”那天晚上,他梦见自己在天上飞,手里攥着一根红线,另一头连着她的手腕。
记忆一股脑的灌进来,太多太猛。
林三酒膝盖一弯,终于撑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是因为银光侵蚀,也不是因为身体扛不住——他崩溃了。
三酒低着头,视线模糊,喃喃低语。
“你干嘛……干嘛,非得这样……”他声音哑得不像话,低的只有他们两才听得见,“你想见我,直接喊一声不就得了?非得扮成送外卖的?非得把自己拆成一段段记忆卖掉?”
林小雨站在那儿,安静地看着他。
过了几秒,她轻轻说:“我喊了。你听不见。五年了,每次我想接近你,现实就像一堵墙把我弹回来。只有这个身份——配送员,系统认可的执行单元——才能带着‘货’穿过去。”
“那货是什么?”
“是你还记得我的证据。”
林三酒猛地抬头,看向小雨。
“只要你还记得……我做过的事,说过的话,哪怕只记得一点点,你就还没被格式化。我就还能再跑一单,再送一次。”
她说完,低头看了眼餐盒。
盒底浮现一行字:
「确认收货倒计时:72小时」
然后,她的身体开始变淡,像信号不良的画面,一帧一帧的卡顿,边缘出现雪花噪点。
“哥,时间快到了。这一单结束,我就得退场了。下次见面,不知道是哪一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我是谁?你是谁?”
“等等!”林三酒伸手想抓她,可右手还在镜里出不来,左手只能扑个空,“你等等!我还有话问你!妈临终前画的那个符号,到底什么意思?你为什么非要进那该死的镜子?外面这么多办法,你就不能……”
“不能。”小雨打断他,笑了笑,“我是静默之子,唯一的用处就是稳定裂隙。维度扭曲,改写空间法则,微相层濒临崩溃,如果我不进去,那裂缝早就塌了,你也活不到今天。”
她抬起手,指尖在空中写了三个字:
「记得我」
然后,整个人像被风吹散的灰,一点点淡下去。
最后一刻,她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林三酒读懂了。
………别疯,还有人等你收债。
银光猛然暴涨,整个房间被照得发白。
镜面开始剧烈波动,像煮沸的水。
林三酒的右臂已经被完全吞没,肩膀也开始透明化,皮肤下血管一根根亮起。
他没把手抽回来,反而往前一顶。
半个身子撞进镜子里。
银浆瞬间包裹全身,耳朵里响起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poS机扫码成功后的“滴”,又像是小时候妹妹折纸时,纸张摩擦的沙沙声。
他从帆布包里摸出最后一包克苏鲁联名辣条,看了看,包装纸上印着那只熟悉的触手怪,咧着嘴笑。
林三酒低声说:“我记得你。所以,我还活着。”
话音落下的瞬间,镜面“咔”地响了一声。
这声音像是锁合上扣子,整个人被猛地往里一拽,左脚还踩在现实的地面上,右半身却已没入银光深处。
视野开始分裂:
一半是破败废弃的心理辅导室,一半是漂浮着无数纸鸟的白色空间。
然后,一只小鸟,朝他飞来,停在他眼前。
翅膀展开,露出背面一行小字:
「订单编号:tS-037」
「收件人:林三酒」
「内容物:未送达的记忆」
林三酒伸出手,指尖刚碰到纸鸟,镜面再次剧烈震颤。
银光逆流,沿着他的手臂往回冲,速度快得惊人。
随后,他的‘灵视’开始蓝屏,一闪一闪,像旧手机卡死前的最后一帧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