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凝视着他紧握的拳头,唇角微扬,眼底却是一片寒凉。
“蓝卿,”她缓步绕至他身侧,神色一禀“你可知,朕为何偏要选婳君?”
蓝盛飞声音低沉:“臣愚钝,不敢揣测圣意。”
女帝轻笑一声,指尖抚过案上的奏折,淡淡道:因为你把软肋养得太明亮,像把利刃悬在头顶,你的父爱,最终只会变成刺穿她咽喉的箭。”
即便朕今日压下这纸婚书,明日朝堂上、边关外,仍有千百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蓝家这颗明珠。
你以为拒了朕的赐婚便能护她周全?这朝堂之上,虎视眈眈者何止朕一人。
朕的赐婚尚可保她名分,若换了旁人...蓝卿以为,他们会用什么手段得到你的掌上明珠?
将军征战半生,当知怀璧其罪的道理。今日朕不取,来日他人来夺时,可会如朕这般与你商议?
北狄使节上月递的国书上,特意问及令爱婚配之事。蓝卿,你以为他们只是随口寒暄么?
说来也巧,三日前北狄刚来信说要九皇子和你女儿一起迎接使团,第二天你女儿的车队就在朱雀大街遇袭。这刺客的消息,倒比朝廷的驿马传得还快。
蓝卿不妨再看看这个。永昭帝说着,玄色广袖扫过案沿,那封信便如刀刃般滑至将军面前,“这是朕九皇子前些日子在江南秘密破获的一场大案,这一壮举拯救了江南数百户黎民百姓。”
蓝盛飞小心翼翼展开奏折,目光骤然一凝—— 北狄密谋效仿前朝清河之祸,欲派死士往江南六府河道投毒。
“北狄何时……”
北狄?蓝卿当真以为,仅凭蛮夷之辈能在我大燕腹地布下这等杀局?
蓝盛飞眉头紧锁:陛下的意思是...他忽然想起女儿今日给他看过的那方亡妻的帕子上的字来——郭相通敌……
“幕后之人,是郭相。”永昭帝补充道。
永昭帝旋即肃然道:但这朝堂之上,通敌卖国的,不仅仅只有郭鸿一人。
蓝盛飞握紧拳头:“陛下言明。”他此刻怀疑,陛下疑他。
永昭帝的目光锐利的扫过他的指节,心中叹息: 他的拳头攥得这样紧,是想护住婳君……还是想捏碎这满朝的蛀虫?
却听蓝盛飞道:“陛下此言…,是在疑臣?”
永昭帝闻言忽然低笑一声,“蓝卿啊...她抬眸时,眼底竟流露出一丝罕见的疲惫,你以为朕今日是在试探你?
“郑若疑心你,就不会让你看到郭鸿与北狄可汗的盟书了。”
蓝盛飞看着密信上的字迹,眸光微颤,郭相原来要的不是婳儿的命,而是整个大燕的乱局。看来,拓拔烈与郭相的交情,比想象中的更深。
但这也意味着,离当年亡妻死亡的真相又更进一步了。
蓝盛飞正色道: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郭相为何要毁了大燕江山?”
三十年前,太祖皇帝清算郭氏满门时,郭鸿因是庶子,又年幼,才逃过一劫。她的声音低沉,似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可谁能想到,这个当年跪在刑场外瑟瑟发抖的十四岁孩子,会把仇恨刻进骨血里,一等就是三十年。
蓝盛飞眉头紧锁:就为复仇?
复仇?女帝忽然冷笑,那太简单了。
郭鸿要的不是萧家的命,而是整个大燕的江山易主。永昭帝声音清冷,他要证明,当年太祖皇帝宁可错杀郭氏满门也要保住的江山,最终会毁在萧家子孙手里。
永昭帝肃然道:至于赵铎...从来就不是你的人。他是郭鸿安插在你身边,整整二十年的棋子。
蓝盛飞如遭雷击。
现在明白了?女帝的声音忽然放轻,郭鸿布这场局,等的就是你因爱女心切,带着三十万边军造反的那一刻。
到那时,北狄入侵,朝堂崩乱,而他大仇得报,换来的却是大燕的黎民百姓,生灵涂炭。”
蓝盛飞只觉一股寒意自脊背窜上后颈,他素来疑心郭鸿这老狐狸怀有不臣之心,却万万没想到,此人竟存着倾覆大燕江山的祸心。
蓝盛飞眸光一沉:“陛下既已掌握铁证,为何不立即下旨诛杀此捉拿归案,莫非”他声音骤然压低,郭相还留有后手?
永昭帝闻言冷笑一声:“郭鸿死十次也不足惜,可这朝堂上下,还有多少他的党羽?北狄的密探又潜伏在何处?你女儿遇刺,九皇子重伤,江南河道险些被投毒——这些事,单凭一个郭鸿,做得到吗?”
蓝盛飞沉默良久,问道:那陛下要臣做什么?
女帝凝视着他,缓缓吐出一句话:朕要你演一场戏。
“郭鸿在江南失手,二月二宫宴便是他最后的机会。待那日,朕会当场宣布,将令爱赐婚于宁王。朕要你在那日,当众抗旨,掀了这宴席!
蓝盛飞瞳孔微缩:陛下是要……引蛇出洞?
这招虽凶险,但也是唯一的办法。唯有这样,才能揪出郭相的同僚。永昭帝沉声道,朕知道你心疼女儿,可若是让郭鸿的阴谋得逞,到时候,是整个大燕的百姓生灵涂炭。
旋即她话锋一转:但你的女儿,朕会派人竭力护着,只是这场戏,你必须演得逼真。
要让所有人都以为——
蓝盛飞,反了。
“所以在此之前,你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女儿。”
蓝盛飞闻言,缓缓闭目,心如刀绞。
但为了大燕江山,他别无选择。
再睁眼时,眸中已是一片决然:臣,领旨。
距离二月二,只剩九个日夜了。
九皇子府
九皇子萧御湛半倚在榻上,胸口的伤处缠,他望着案前那三支御赐的千年人参,指尖在锦盒上轻轻摩挲,忽然低笑一声:包起来,送去将军府。
侍从一愣:殿下,这可是陛下赐给您养伤的......
——就说是谢蓝姑娘那日的救命之恩。他打断道,目光扫过一旁的龙涎香,又补了一句,连同这个一起。
侍从欲言又止,终是低头称是。
萧御湛忽然又想起什么,眉头微蹙。那日朱雀大街的混乱历历在目——她苍白的脸色在素衣映衬下几乎透明,单薄的身子在他臂弯里轻得像片落叶。
江南陈府...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危险的意味,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侍从见他神色不对,小心翼翼道:听闻蓝姑娘在陈府时,有时候都吃不饱饭。”
萧御湛猛地攥紧拳头,伤口崩裂也浑然不觉。他想起那日同乘一匹马时,她的腰肢纤细得不盈一握,素色衣料下甚至能摸到凸起的肩胛骨。那件洗得发白的裙衫,袖口还打着不起眼的补丁。
再加两匹软烟罗。他突然道,声音哑得厉害,要最轻软的,她...受不得粗衣摩擦。
侍从惊得瞪大眼睛——软烟罗一年才得三匹,连宫里贵妃娘娘们都难得。
萧御湛眸色骤冷:还杵着作甚? 声音里淬着冰,惊得侍从一个激灵,是要本殿亲自去送?
侍从慌忙跪地,却见主子突然抓起案上药盏砸了过来。
侍从连忙点头道:“是,是,属下这就去办!”
侍从连滚带爬的跑出房门,却在门槛处绊了个踉跄。怀中锦盒险些脱手,惊得他冒出一身冷汗——那里头可装着价值连城的千年人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