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蓝婳君猛然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
梦中萧御锦那张阴鸷的面容仿佛还在眼前晃动——他唇角噙着冷笑,修长的手指掐着她的下巴,眼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芒。
不...不要...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随即被自己的声音惊醒。
窗外树影婆娑,在纱帐上投下狰狞的影子。蓝婳君抱紧双膝,心跳如擂鼓般震耳欲聋。她伸手摸向枕边的匕首,冰凉的触感才让她稍稍安心。
不过是个梦...她轻声安慰自己,可一闭眼,萧御锦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又浮现在黑暗中。
她又重新躺下,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小翠气喘吁吁地闯进闺房,连门都来不及敲。
小姐!大事不好了!她脸色煞白,手里攥着的手帕都被汗水浸透了,宫里来了御前侍卫,说...说女帝要您即刻入宫面圣!
蓝婳君急切的问道:可说是什么事?
小翠急得直跺脚:那侍卫嘴严得很,只说事关重大。
——
宁王府内。
萧御锦一边整理朝服,一边吩咐贴身侍卫:去把库房里那对红玉镯子取来,等下朝后随我去趟将军府。
侍卫有些诧异:王爷是要送给蓝小姐?
九弟昨日不是送了支千年人参么。萧御锦轻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蓝小姐初来乍到,本王也总得表示表示。
他想起蓝婳君那副清高的模样,不禁嗤笑道:她平日里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见了千年人参那样的宝贵的东西,不也照收不误?
侍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低头称是。
那对红玉镯子是西域进贡的珍品,通体透亮如血,价值连城。
——
朝堂之上
金銮殿内,龙涎香袅袅,气氛却凝重得令人窒息。
皇帝高坐龙椅,目光沉沉地扫过殿中众人——宁王萧御锦神色阴鸷,蓝婳君冷若冰霜,萧御湛静立一旁,而蓝盛飞……这位镇北王浑身煞气,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殿中央,跪着一个布衣百姓,正是当日街上的目击者。他战战兢兢地开口:“草、草民亲眼所见……宁王殿下当街拦住蓝小姐,言语轻佻,还、还……”
“还什么?”永昭帝冷声问。
“还伸手去搂蓝小姐的腰!”百姓伏地颤抖,“蓝小姐挣脱不开,这才……打了殿下一耳光。”
萧御锦冷笑一声:“放肆!本王不过是与蓝小姐说笑,何来轻薄之说?”
蓝盛飞辩驳道:“陛下,臣的女儿自幼知礼守节,若非有人存心轻薄,她绝不会当街动手!”
永昭帝皱眉,还未发话,御史中丞突然出列:“陛下,此事闹得满城风雨,若不严惩,恐损天家威严!”
“严惩?”蓝盛飞猛地转身,目光如刀般剜向御史中丞:严惩?!他怒极反笑,御史大人倒是说说,该严惩当街轻薄良家女的登徒子,还是严惩自卫反抗的弱女子?
萧御锦怒极反笑:“蓝盛飞,你这掌上明珠,可是先对本王暗送秋波呢。”他故意顿了顿,意味深长地扫过蓝婳君:若非如此,本王又怎会唐突佳人?
话音未落,满朝哗然。
蓝婳君猛地抬起头,声音清亮地响彻整个大殿:陛下!宁王殿下这是在颠倒是非黑白,污蔑臣女。
她死死攥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宁王殿下不仅当街调戏臣女,更是...说到这里,她声音有些发抖,却仍倔强地继续道:更是膳闯到臣女家中,对臣女行不轨之事。
满朝文武顿时一片哗然。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金銮殿。
蓝盛飞怒极之下,竟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扬手狠狠扇了萧御锦一记耳光!这一巴掌力道极重,打得萧御锦偏过头去,白皙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五道鲜红的指印。
萧御锦缓缓转回头,指腹擦过嘴角渗出的血丝,眼中阴鸷翻涌:“蓝盛飞,你——”
“这一巴掌,是替婳儿打的。”蓝盛飞冷冷道,声音沉如寒铁,“陛下若要治罪,臣甘愿领罚!”
殿内死寂。
此刻萧御湛拼命抿着嘴角,可脸上的笑意怎么都藏不住,眼角都笑出了细纹。他赶紧用袖子遮了遮脸,假装咳嗽掩饰,可那抖动的肩膀还是出卖了他。
盛飞闭目,昨日女儿欲言又止的模样浮现眼前——她攥着他衣角欲言又止的样子,眼中含泪却始终未落。
此刻他才恍然——原来女儿当时是想向他倾诉委屈,却终究羞于启齿。
他心头一震,这才惊觉自己竟如此粗心大意——女儿那般反常的神态,分明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他却没有多加留意。
此刻,蓝婳君倏然转身,眼中寒芒乍现:宁王殿下莫不是以为,这世上人人都该对你趋之若鹜?可惜,我蓝婳君就是瞧不上你。纵使你贵为亲王,在我眼里,连街边贩夫走卒都不如。至少他们,还懂得什么叫礼义廉耻!
话音未落,金銮殿内陡然一静。文武百官齐齐变色,连呼吸都凝滞了。
她只顾着为自己讨回公道,却没意识到这些话已经冒犯了皇家的威严。
蓝盛飞心头一紧,急忙上前一步跪地:陛下恕罪!小女年幼无知,一时情急口不择言,绝非有意冒犯天威!他重重叩首,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臣愿代女受罚!
萧御锦的面容骤然阴鸷,他忽然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蓝小姐可知...就凭方才这番话,本王就能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蓝盛飞闻言,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发出的一声闷响:陛下明鉴!老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小女绝无冒犯天威之意!是臣教女无方,甘愿领罚。但求陛下明察——这祸事根源,实是宁王殿下失礼在先!
蓝婳君死死咬住牙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她盯着萧御锦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有团火在烧。
父亲...她喉咙发紧,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看着蓝盛飞跪伏在地的背影,她突然觉得呼吸困难——那个在战场上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镇北王,如今却为了她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卑微地匍匐在天子脚下。
她猛地攥紧衣袖,指尖都在发颤。
陛下。蓝婳君突然上前一步,声音嘶哑却坚定,臣女愿以性命起誓,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字虚言,甘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她说着,忽然抬手拔下鬓间玉簪。青丝如瀑散落,在殿中掀起一阵淡淡的桂花香。
但求陛下明鉴——她将玉簪抵在咽喉,雪白的肌肤立刻现出一道红痕,臣女宁可血溅金銮殿,也绝不背负这莫须有的污名!
殿中一片哗然。永昭帝终于变了脸色:胡闹!把簪子放下!
蓝盛飞见女儿以死相逼,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猛地暴起,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婳儿不可!
蓝盛飞的动作快得惊人,却在触及女儿衣袖的瞬间硬生生放轻了力道。他颤抖着伸出布满老茧的手,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把簪子给爹...爹在这儿,轮不到你以命相搏...
蓝婳君望着父亲通红的眼眶,那里面盛着一个铁血将军此生未流的热泪。她持簪的手微微发颤,却倔强地不肯放下。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十一岁的江南雨季。
那时她被舅母家的表兄堵在假山前,满府上下只道是她不知廉耻勾引表兄,没人听她辩解半句。
这次...也会一样的吧...她在心底苦笑。簪尖刺破肌肤的疼痛如此真实,却比不上心头涌上的绝望。朝堂上这些道貌岸然的大人们,谁会相信一个女子的话呢?就算她以死明志,最后也不过落得个以死相挟的骂名。
萧御湛突然上前一步,拱手行礼:陛下容禀!
他声音清朗如玉,却带着几分急切:蓝小姐性情刚烈,儿臣是知道的。若非受了天大的委屈,断不会在朝堂上如此失态。
说着,他转头看向蓝婳君,眼中满是心疼:儿臣愿以皇子身份作保,蓝小姐所言必定属实。还请陛下明察,莫要寒了忠臣良将之心。
萧御锦此刻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死死盯着为蓝婳君求情的萧御湛,眼中翻涌着暴戾的怒火。
九弟倒是怜香惜玉。他阴恻恻地开口,声音像是淬了毒,只是不知...你这般维护蓝小姐,是存了什么心思?
萧御湛不卑不亢地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如玉:陛下明鉴,儿臣只是说句公道话。
他目光澄澈地看向永昭帝:蓝将军镇守北境多年,忠心可鉴。蓝小姐性情刚烈,若非受辱,断不会在朝堂上如此失态。儿臣身为皇子,理当主持公道。
都给我住口!
永昭帝一声暴喝,声震殿宇。那声音里裹挟着帝王威压,震得满朝文武膝盖发软,几个年迈的文官甚至直接瘫跪在地。
永昭帝一掌拍在龙案上,震得砚台里的朱砂墨溅出几点猩红,像极了未干的血迹。
萧御锦的辩解卡在喉咙里,脸色瞬间灰败;
萧御湛也不敢再多言;
蓝婳君被这声怒喝惊得松了手,玉簪落地;
蓝盛飞重重磕头,呼吸极重。
永昭帝目光如电,沉声宣判:
宁王萧御锦,当街失仪,禁足三月,罚俸半年。
萧御锦脸色铁青,却不得不低头领命:儿臣...遵旨。
蓝盛飞——
老将军重重叩首:臣在。
御前动手...永昭帝指尖轻敲龙椅,顿了顿,但念你护女心切,罚俸一年。
蓝盛飞额头抵着冰冷地砖:臣谢陛下开恩。
永昭帝目光移向蓝婳君,少女倔强挺直的脊背在微微发抖。
永昭帝目光在蓝婳君身上停留片刻,语气微缓:蓝婳君,念其年幼无知,且事出有因,此事就此作罢。
几位老臣交换着眼色——陛下这话分明是在说,皇家理亏在先。萧御锦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蓝婳君身子一颤,没想到竟能逃过责罚。她刚要谢恩,却听永昭帝又道:
不过...永昭帝摩挲着玉扳指,蓝小姐也该明白,有些界限,逾越不得。
“臣女明白。”
蓝婳君低眉顺目地应声,长睫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
永昭帝深深看了她一眼,拂袖起身:退朝!
随着太监尖利的唱和声,满朝文武如潮水般退去。蓝婳君刚要起身,忽见萧御锦的蟒袍擦肩而过时,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道:蓝小姐好手段...
他话音未落,忽然感到一道凌厉的目光。抬头正对上蓝盛飞阴鸷的面容——这位镇北王不知何时已挡在女儿身侧,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翻涌着杀意。
萧御锦喉结滚动,未说完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萧御锦稳住身形,忽然阴测测地笑了:蓝将军好大的威风...看来令爱把什么都告诉您了?”他若无其事的补充了一句,“连那个恰巧路过的布衣证人,也是将军安排的?
蓝盛飞一听就明白了——女儿根本没跟自己提过长街上的事,今早上朝才知道这事。萧御锦这分明是在试探他。
蓝盛飞心里冷笑:这宁王疑心病可真重!!
“王爷说笑了。蓝盛飞笑道:“若老臣能后未卜先知,只怕此事也不会闹到御前。”
这话说得客气,可那眼神分明在说:要是早知道,老子当场就剁了你的手!
萧御锦面色从容,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将军说笑了。本王不过是好奇,那市井小民,怎会如此出现在那日长街?
蓝盛飞神色一凛,抱拳正色道:殿下明鉴,今日朝堂之事,老臣也是方才知晓。婳君这孩子,自小性子倔,受了委屈也从不肯与臣多说。若臣早知此事,断不会让女儿受这等屈辱!更不会让此事闹到御前,损了天家颜面!”
最后一句话说得极重,分明是在提醒萧御锦——真正让皇家丢脸的,到底是谁?
——
回府的马车上,蓝盛飞终于支撑不住,一口鲜血喷在掌心。
蓝婳君慌忙去扶。
老将军摆摆手,拭去嘴角血迹:无妨...婳儿,今日之事...他声音突然哽咽,是爹对不住你。
爹!蓝婳君慌忙扶住父亲摇摇欲坠的身子,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