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那张烫金请帖,凌微感觉自己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炭。萧辰的邀请,在意料之中,却依旧让她心惊肉跳。
她不敢怠慢,按照苏清月的嘱咐,换上了一身素净(符合守孝身份)、料子普通(不显眼)的衣裙,脸上薄施粉黛,掩盖住些许疲惫,努力营造出一种“惊魂未定、柔弱可怜”的形象。对着镜子练习了几遍怯生生的表情,她才带着苏清月安排的一名沉稳侍女(名为青黛),乘上安国公府准备的普通马车,前往七皇子府。
七皇子府位于京城权贵云集的东城,朱门高墙,戒备森严。递上帖子,经过通传,凌微才被引着穿过重重庭院。府内亭台楼阁,气派非凡,但行走的仆从皆屏息静气,透着一股压抑的肃穆。
凌微低眉顺眼,跟在引路太监身后,内心疯狂吐槽:【这哪里是皇子府,简直是高级监狱!空气里都是权力的味道,快窒息了!】
她被引到一处临水的花厅。花厅布置雅致,窗外就是一片碧波荡漾的池塘,景致极佳。萧辰还未到,只有两名侍女垂手侍立。
凌微忐忑不安地坐在下首的绣墩上,屁股只挨了半边,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扮演着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的小庶女。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传来脚步声。萧辰穿着一身月白色常服,步履从容地走了进来。他今日未戴冠,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几分朝堂上的威仪,多了几分清贵公子的慵懒,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带着洞察人心的力量。
凌微连忙起身,垂首行礼:“臣女凌微,参见七殿下。”
“不必多礼,坐。”萧辰在她对面的主位坐下,抬手示意。立刻有侍女上前,为他斟上一杯热茶,也为凌微换上了新茶。
“凌三小姐在国公府住得可还习惯?”萧辰端起茶杯,语气随意,仿佛真是闲话家常。
“回殿下,一切都好。多谢苏姐姐…和苏国公照拂。”凌微声音细弱,带着感激。
“那就好。”萧辰抿了口茶,目光落在凌微身上,看似温和,却让凌微如坐针毡,“江南一行,三小姐受惊了。本王听闻,路上颇不太平?”
来了!切入正题了!
凌微心里一紧,脸上适时地露出后怕的神情,眼圈微微发红:“是…是啊殿下…臣女从未见过那般阵仗…那些匪徒,还有…还有官差…都凶神恶煞的…臣女差点就…就回不来了…”她说着,声音带上了哭腔,用袖子轻轻拭了拭并不存在的眼泪,将一个被吓坏了的闺阁女子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辰看着她这番表演,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但很快隐去,语气带着几分“关切”:“哦?还有官差为难三小姐?可知是哪处的官差?本王或可代为查问。”
凌微心中暗骂【装!继续装!王通判不是你的人难道是我的人?】,面上却一副茫然又委屈的样子:“臣女…臣女也不清楚…他们穿着官服,看起来很凶…好像…好像是秀州府的?领头的那位大人,脸色很冷…臣女害怕,没敢细看…”她故意说得模糊,将王通判的行为推给“官差凶恶”,把自己摘干净。
“秀州府…”萧辰重复了一遍,不置可否,转而问道,“说起来,三小姐在江南,可曾遇到什么…有趣的人或事?比如…那位与你同行的赵姓‘表姨’?”
他果然盯上了赵姨娘!
凌微心脏漏跳一拍,脸上却露出更加悲伤的神色:“赵表姨…她…她也很可怜…我们好不容易找到她,谁知…谁知她丈夫为了保护我们,被…被歹人害死了…”她适时地挤出两滴眼泪,用帕子捂住脸,肩膀微微抽动,仿佛伤心难抑,无法继续这个话题。
萧辰看着她这副情真意切(?)的悲痛模样,沉默了片刻,没有再追问赵姨娘,而是换了个方向:“本王还听说,三小姐似乎得了一件…故人之物?引得各方争夺?”
终于问到核心了!
凌微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但早有准备。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茫然道:“故人之物?殿下是指…那个铁盒子吗?”她不等萧辰回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那不过是赵表姨托我带回京城、转交给她一位旧友的寻常物件,里面好像是些…绣样花样之类的?臣女也不懂为何会有人抢它…还因此害了陈掌柜性命…”她再次将话题引向悲伤和恐惧,暗示自己完全不明白那盒子的价值,只是无辜被牵连。
“绣样花样?”萧辰挑眉,语气带着玩味,“能让王通判那般人物亲自出手争夺的绣样,想必非同一般。”
凌微心中警铃大作,知道萧辰没那么好糊弄。她索性继续装傻充愣,带着点天真和困惑:“臣女也觉得奇怪呢…或许…或许是那位旧友身份特殊?赵表姨没说,臣女也不敢多问…”她把皮球踢回给已“隐遁”的赵姨娘和那个不存在的“旧友”。
花厅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茶水微沸的声音和窗外偶尔的鸟鸣。
萧辰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目光落在凌微低垂的头顶,似乎在衡量她话语中的真假。
凌微感觉每一秒都无比漫长,后背沁出冷汗。
良久,萧辰忽然轻笑一声,打破了沉默:“罢了,既然三小姐不知情,那便不提了。只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京城水深,有些东西,拿在手里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三小姐如今寄居国公府,还需…谨慎行事才好。”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警告和试探。暗示他知道账册可能在她或苏清月手中,并且提醒她京城的局势复杂。
凌微连忙低头:“殿下教诲的是,臣女一定谨记,绝不敢再招惹是非。”
“嗯。”萧辰似乎满意了她的“识趣”,不再纠缠账册话题,转而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比如京城近来的风物,凌微“病中”的休养情况等。
凌微一一小心应答,滴水不漏。
又坐了一刻钟,萧辰便端茶送客。
凌微如蒙大赦,连忙起身告退。
走出花厅,被外面的风一吹,她才发觉自己里衣都被冷汗浸湿了。和萧辰对话,简直比在江南被追杀还累!每一句话都要在脑子里转三圈,生怕掉进坑里。
在青黛的陪同下,凌微快步走出七皇子府,坐上马车,才真正松了口气。
【吓死爹了…这萧辰太可怕了,句句带坑!幸好本小姐演技在线!】她拍着胸口,心有余悸。
回到安国公府,凌微立刻去见了苏清月,将萧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详细复述了一遍。
苏清月静静听着,末了,淡淡道:“他这是在敲打,也是在试探。他已知晓账册落入我手,但暂时不会轻举妄动。他在等,等我们先出招,或者…等一个更好的时机。”
“那我们…”凌微询问地看向苏清月。
“以静制动。”苏清月目光沉静,“账册是关键,但并非唯一。我们需要更充足的准备,以及…一个能将他们一举钉死的契机。在此之前,你只需安心‘静养’。”
凌微点头,她对苏清月的谋划能力毫不怀疑。
日子仿佛暂时平静下来。凌微每日在安国公府深居简出,除了探望周先生和安抚赵婉如,便是看书、写字、偶尔和苏清月说说话,扮演着一个乖巧安静的客居小姐。
周先生的伤势在太医精心调理下,日渐好转。赵婉如的情绪也稍微平复,虽然依旧悲伤,但至少不再整日以泪洗面。阿箬的伤好得最快,又开始在府里上蹿下跳,研究她的草药毒虫,和府里的侍卫丫鬟们都混熟了。
然而,凌微知道,这平静只是暴风雨前的假象。王氏那边绝不会善罢甘休,萧辰在暗中窥伺,账册背后的庞大势力更是蠢蠢欲动。
她耐心等待着,等待着苏清月所说的“契机”。
这日午后,凌微正在窗前临帖,青黛走了进来,神色有些奇怪地禀报道:“小姐,府外有人求见,说是…您的故人,姓谢。”
姓谢?故人?
凌微拿着笔的手一顿,墨水在宣纸上洇开一团。
谢景行?!他回京了?还敢这么大摇大摆地来安国公府找她?!
他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