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叫您过去。”
嬷嬷一句话,凉飕飕的,像腊月里的风钻进脖子。我脑袋嗡的一声:秋后算账来了。
我抹了把脸——头发还滴着水,素衣皱巴巴——也顾不得体面,跟着嬷嬷小跑。一路上,小丫鬟们低头让道,可余光都像小刀子,扎得我背后直痒。不用问,长公主府那出“梅浆洗头”已经传回府里,估摸着版本还添油加醋。
正院灯火通明,门口两盏红灯笼晃得人眼晕。王氏端坐在主位,脸黑得能滴墨;凌婉摇着团扇,嘴角挂着看好戏的笑;凌柔拨弄玉镯,眼睛里全是“你完了”。
三堂会审,阵仗拉满。
我硬着头皮挪进去,膝盖一软:“给母亲请安。”
“安?”王氏啪地一拍桌子,茶盏都跟着蹦,“凌家脸都被你丢光了!赏花宴上你整哪出?梅子浆洗头?你当自己是花仙子还是醉鬼?”
劈头盖脸一顿骂,唾沫星子横飞。我缩着脖子,任她骂。反正骂几句又不少块肉,比被家法抽鞭子强多了。
凌婉在旁边添油加醋:“母亲息怒,三妹妹真性情嘛,就是……方式独特。”
凌柔眨巴眼:“三姐姐,要不请个法师驱驱邪?”
我心里翻白眼:驱你个头。脸上却挤出两行泪,抽抽搭搭:“女儿知错了,当时鬼上身,脑子一热……回来就后悔得想钻地缝。”
王氏本来提着棍子准备升级,一看我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火气愣是发不出来,最后憋出一句:“禁足一个月!抄《女诫》一百遍!月例全扣!”
我差点没笑出声:就这?
禁足等于带薪休假,抄书我鬼画符糊弄,月例那点钱扣不扣都一样。
我立刻感恩戴德:“谢母亲开恩,我一定痛改前非!”
王氏嫌弃地挥手:“滚滚滚,看见你就烦。”
我脚底抹油溜回听雪苑,背后冷汗透衣,心里却放烟花:又活一天!
——
禁足日子开启。
白天,我支开小案,铺纸磨墨,假装抄书,实则开小差。毛笔在我手里像木棍,横竖撇捺全靠缘分,一页能写仨错别字。
饿得前胸贴后背,大厨房指望不上。我让翠儿偷偷从角门买了小砂锅、鸡蛋、碎米,外加几块劣质红糖。
第一次开火,炭火点不着,满屋烟,呛得我眼泪横飞。
第二次煮粥,锅底糊成黑炭,粥面冒泡像巫婆汤。
第三次终于整出一碗能入口的白粥,我抱着碗差点哭:热乎的,真香!
穿衣打扮也精简。
我把那些大红大紫全塞箱底,只留下月白、浅青几件素衫;头发随便挽个丸子,一根木簪搞定。翠儿嘟囔不合规矩,我耸肩:规矩能当饭吃?舒服最要紧。
几天后,生活渐渐有了节奏:
晨起喝粥,午后晒太阳,傍晚溜达到院门口看云。
可苏清月的邀请像悬在头顶的剑,随时可能掉下来。
送礼?没钱。
上门?太突兀。
思来想去,我决定用吃的开路。
我翻出仅剩的麦芽糖、碎花生、一点猪油,照着记忆里的雪花酥配方开干。
没有黄油,用猪油顶;没有奶粉,直接省;没有模具,拿菜刀切。
第一次,糖熬过头,苦得像中药。
第二次,糖不够,粘牙到怀疑人生。
第三次,颜色焦黄,硬得像砖头,但好歹甜。
我把这些“砖头糖”用油纸包好,写上歪歪扭扭的“谢礼”二字,交给翠儿:
“送去国公府,就说我谢谢苏姐姐抬爱,等我禁足完再去叨扰。”
翠儿捧着纸包,表情像捧炸弹:
“小姐,这……能送吗?”
“送!礼轻情意重。”
一个时辰后,翠儿回来,脸色古怪。
我忙问:“咋样?被扔出来了吗?”
她摇头,递给我一只白瓷小罐,贴着“雪梨”二字。
“苏小姐回礼,说天干物燥,请三小姐压压惊。”
我愣住,拧开罐子,一股清甜梨香扑鼻。
苏清月不仅收了我那包“砖头糖”,还送我秋梨膏?
我抱着罐子,突然有点想哭:
这大腿,好像真让我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