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雾谷是外门区域最大的一片低阶灵植培育区，依着几道微弱的灵脉分支而建，谷内划分成数百块大小不一的药田，分别栽种着诸如凝露草、青须根、腐泥藻之类需求量大但品阶不高的基础药材。这里的任务常年不断，贡献点给得吝啬，却因其相对安全、无需与人争斗的特性，成为许多修为低下、性格怯懦的外门弟子维持生计的无奈选择。
林阳接下的便是照料丙七区腐泥藻的任务，为期十日。腐泥藻性喜阴湿，生长于浅水泥沼之中，照料起来颇为繁琐，需每日以特定手法梳理藻丛，引流活水，并时刻注意清除一种专爱啃食藻叶的黒斑水蛭。十日下来，不仅浑身泥泞，极耗时间，那点微薄的贡献甚至不够兑换一瓶最劣质的聚气散。
但这正合林阳之意。他需要这类能让他长时间待在固定、人迹相对稀少区域的任务，方便他暗中进行一些不为人知的观察和试验。十日间，他每日清晨即至，日落方归，将那片腐泥藻田打理得郁郁葱葱，长势甚至比相邻几个由老手照料的药田还要好上几分。期间，他借着梳理藻丛、清理水道的动作，悄然感知着地底微弱的灵脉流向，与脑海中记忆的青云宗外围山脉走势图相互印证，试图寻找可能与青云碑产生感应的特殊节点。
第十日午后，任务期满。林阳仔细完成了最后一次梳理，确认藻田无恙，这才清洗了手脚上的泥污，换上一件稍干净些的灰袍，朝着位于灵雾谷入口处的任务核查点走去。
核查点设在一间简陋的木棚下，一名执事弟子负责记录和发放贡献。今日当值的，恰好是赵虎。他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木椅上，翘着二郎腿，身边跟着两个点头哈腰的跟班，正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一本账簿。看到林阳走来，他眼中立刻闪过一丝戏谑和恶意，嘴角咧开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棚外还排着几个同样来交接任务的弟子，看到赵虎，都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交换着担忧的眼神。显然，赵虎的恶名在此处同样好用。
林阳面色平静，走到木棚前，递上自己的任务木牌，上面有每日巡查执事盖下的印记，证明他每日都按时完成了工作。“师兄，丙七区腐泥藻，十日照料任务完成，请核查。”
赵虎慢悠悠地放下账簿，并不去接木牌，而是斜着眼将林阳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嗤笑道：“哟，这不是‘软饭林’吗？活儿干完了？没把宗门的灵藻给养死吧？”
旁边的跟班立刻配合地发出哄笑。
林垂着眼睑，语气依旧平稳：“请师兄核查。”
赵虎哼了一声，这才懒洋洋地站起身，对那两个跟班一甩头：“走，去看看咱们林大少爷伺候的藻田怎么样，可别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啊！”他特意加重了“少爷”两个字，嘲讽意味十足。
一行人来到丙七区药田。只见泥沼之中，墨绿色的腐泥藻长势旺盛，藻叶肥厚，色泽深沉，水面清澈，并无杂物，连最难缠的黑斑水蛭也几乎看不到踪影。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都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排队等候的其他弟子探头看来，眼中都露出惊讶之色。他们大多也照料过腐泥藻，深知其繁琐，能维持不死已算不错，像这般长势，非极其用心不可得。连赵虎身后的一个跟班，都下意识地低声嘟囔了一句：“啧，弄得还真不赖……”
赵虎脸色一沉，狠狠瞪了那跟班一眼，随即在田埂上来回走了两趟，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每一寸水面，显然铁了心要找出点毛病来。
忽然，他在药田最边缘的角落停下，那里靠近排水渠，水流稍急，有几缕藻叶被水流带得稍稍伏倒，但并不影响整体。赵虎眼睛一亮，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破绽，猛地伸手指着那里，大声呵斥道：“林阳！你看那里！那一片藻丛是怎么回事？东倒西歪，毫无精神！定然是你疏于打理，引流不善所致！这分明就是照料不周！”
林阳看向他所指之处，平静道：“师兄，此处靠近水渠，水流自然较急，藻叶随水势微伏，乃正常现象，并未损伤根系，不影响生长。”
“放屁！”赵虎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林阳脸上，“正常现象？我说不正常就是不正常！你看隔壁丙六区的藻田，怎么就没这样？分明就是你偷奸耍滑，敷衍了事！宗门将如此重要的药田交予你手，你却如此懈怠，该当何罪？”
他这完全是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丙六区地势平坦，水流缓慢，自然与此处不同。周围的弟子都看得明白，却无一人敢出声反驳。
林阳抬起头，看向赵虎，眼神里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语气稍微加重了些：“师兄，任务要求仅是确保腐泥藻健康生长，并无规定藻叶必须全然挺立。此片藻田长势如何，有目共睹。若师兄执意认为此处有问题，可请更资深的执事或长老前来评判。”
“评判？拿长老压我？”赵虎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尖厉起来，“老子现在就是这里的核查执事！我说不合格，就是不合格！你还敢顶嘴？”他上前一步，几乎与林阳脸贴脸，恶狠狠地低声道：“废物，别给脸不要脸。识相的，就乖乖认罚，否则，以后外门的任务，你一个都别想再接！”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断了一个外门弟子赚取贡献的路，几乎等同于断其修行之路。
林阳沉默地看着他，目光深处，一丝冷冽的寒光极快闪过，快得无人能捕捉。他袖中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数息之后，他像是被这威胁压垮，肩膀微微塌下去一分，声音也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和无奈：“……师兄言重了。既如此，便依师兄所言。”
赵虎脸上顿时露出胜利者的得意笑容，志满意得地退后一步，大声宣布，仿佛在宣告一项重大判决：“丙七区任务，照料不力，扣除五点贡献！以示惩戒！”
原本十点的任务，瞬间被腰斩。对于依赖这点贡献生存的外门弟子而言，不啻于一记重击。
周围弟子一片寂静，看向林阳的目光充满了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兔死狐悲的无奈。无人敢出声。
赵虎拿起任务木牌，用特制的刻刀在上面划了一下，记录下只给予五点贡献，然后将木牌丢还给林阳，仿佛在打发一个乞丐。“滚吧！下次任务眼睛放亮一点，手脚麻利一点，废物！”
林阳接住木牌，看也没看上面的记录，只是对赵虎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喜怒：“谢师兄指点。”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背影在略显灰暗的天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完美契合了一个被欺压后默默忍受的底层弟子形象。
赵虎看着他的背影，嗤笑一声，心情大好，对着排队等候的弟子们吼道：“看什么看？都给老子打起精神！谁要是敢像刚才那个废物一样敷衍了事，这就是下场！”
队伍中的弟子们噤若寒蝉。
而转身离去的林阳，低垂的眼睑下，眸光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嘴角还极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无声的弧度。
五点贡献？无关痛痒。赵虎的刁难，早在他预料之中。这点损失，与他借此进一步巩固“软弱可欺”人设所带来的便利相比，微不足道。
他甚至有些期待，这条自己主动凑上来的恶犬，下一次，又会玩出什么花样。他的目光，似乎已穿过眼前的路径，投向了那座终日弥漫着药香的丹房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