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在青阳城的瓦檐上散尽,林府那扇斑驳的朱漆大门已被急促的叩击声震得发颤。门环上铜兽头的锈迹簌簌落下,像这个百年世家最后的体面正一寸寸剥蚀。福伯佝偻着背脊拉开沉重的门闩,门外立着个身着苏家云纹锦袍的中年管事,下颌抬得几乎要戳破雾气,手中托着张烫金拜帖,边缘锋利如刀。“奉家主命,递帖予林老爷子。”管事声音像是从冰窟里捞出来的,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径直将帖子拍进福伯枯树皮般的手里。烫金的“苏”字在晨光里刺得人眼疼,沉甸甸地压弯了老管家的腰。
中堂里,林震天枯坐在太师椅上,指节捏得发白。那张拜帖静静躺在紫檀案几上,却像一团灼人的炭火,将整个厅堂的空气都烤得焦枯。“三日后,苏家登门‘商议要事’。”福伯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老爷,他们这是要……要撕了婚约啊!”老人没应声,只盯着案几旁博古架上蒙尘的青铜香炉——那是林家鼎盛时城主亲贺的寿礼,如今只剩个空壳子。窗外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是几个旁系子弟探头探脑,眼神里掺着惶恐与幸灾乐祸的碎冰。
家族议事厅的门槛都快被踩秃了,长老们来了又走,个个面色铁青。二叔林远山焦躁地踱步,镶玉腰带扣撞在椅背上哐当响:“苏家这是落井下石!当年大哥和苏正雄在落霞秘境……”话音被林震天抬手斩断。老人眼底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熄灭,像燃尽的烛芯,只剩一截灰冷的残骸。“都散了。”三个字耗尽了气力,他挥手的姿态像在驱赶一群恼人的蝇虫。众人面面相觑,终究拖着脚步退出去,厅堂死寂如坟。
林阳就是在这片死寂里晃进来的。他肩上还沾着市集的露水,手里拎着个油纸包,葱油混着劣质酒气直往人鼻子里钻。“哟,这么热闹?”他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目光扫过案上刺目的烫金帖,“苏家送喜帖来了?是要请我喝沐月小姐的定亲酒?”福伯急得直跺脚:“三少爷!都什么时候了还浑说!这是……这是退婚的帖子啊!”
油纸包“啪嗒”掉在地上,滚出半只啃剩的烧鸡。林阳脸上夸张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像水波般漾得更开,几乎要漫出眼眶:“退婚?好事啊!”他拍着大腿,笑声刺耳地撞在梁柱上,“我早说苏家瞧不上我这废物!爷爷您愁什么?赶明儿孙儿给您娶个天仙回来,气死苏正雄那老……”话没说完,一只青瓷茶盏擦着他耳畔飞过,在门框上炸得粉碎!林震天胸口剧烈起伏,枯瘦的手还维持着摔杯的姿势,眼底翻涌着深不见底的疲惫与痛楚:“滚出去。”
林阳缩了缩脖子,嬉皮笑脸地弯腰捡起烧鸡,油渍在蓝绸袍上洇开更大一片污痕。“滚,这就滚。”他倒退着溜出门槛,转身刹那,脸上所有浮夸的笑纹瞬间冻结。廊下阴影浓稠如墨,将他单薄的身影吞没。袖中的手指死死攥紧,指甲深陷进掌心,一丝血腥气混着《玄天秘录》残页的陈旧墨香钻进鼻腔。他舔了舔后槽牙,尝到铁锈般的冷意。终于来了。
西北角破败的小院里,林阳反手插上那根形同虚设的门闩。桌上摊开的《玄天秘录》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魂术篇“灵犀扰”的繁复符文。指尖拂过墨迹,冰冷的触感顺着经脉游走。他捻起桌角半枯的“敛息草”,又抠出墙缝里藏着的“幻形花蕊”,丢进豁了口的瓦罐。玄徒三阶的微弱斗气从掌心挤出,凝成一簇幽蓝火苗,舔舐着罐底。苦涩辛辣的烟雾升腾,熏得他眼底发红。罐中药汁渐渐凝成三颗灰扑扑的丹丸,表面坑洼如虫蚀。
捏起一颗塞进嘴里,难以言喻的苦涩瞬间炸开舌蕾,阴冷的气息迅速裹缠住丹田内刚刚凝聚的玄徒四阶斗之气旋,将其死死压回三阶的微弱波动。喉结滚动,咽下翻涌的酸水,他对着水缸里那张苍白浮夸的脸无声咧开嘴。废物?他喜欢这个称呼。
夜幕彻底吞没青阳城时,林阳盘坐在土炕上,识海中“灵犀扰”的符文幽幽亮起。一缕神魂之力被强行剥离,凝成针尖大的寒芒。墙角蛛网上,一只黑蜘蛛正缓慢收束猎网。意念微动,寒芒无声刺出!蜘蛛细腿骤然僵直,挂在丝上晃了三晃才恢复爬行。林阳额角渗出细密冷汗,神魂传来针扎似的刺痛,嘴角却缓缓勾起冰刃般的弧度。
窗外,西边黑风寨方向的群山轮廓在月色下狰狞如兽脊。苏家的拜帖在案头反射着冷光,他指尖一枚带着铁锈味的铜钱飞速旋转。三日后,演武场。苏明哲,小爷这份“厚礼”,你可要接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