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晖堂的青铜兽炉吐着沉水香,袅袅青烟却压不住那份从闽地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塘报所携带的铁锈与血腥气。
徐天端坐御案之后,指节分明的手指缓缓抚过冰冷的竹简边缘,墨字如刀,刻入眼帘:“建州残兵三千,裹挟山民,据白鹤岭死抗,焚我粮车七乘,都尉郑彦华战殁。”
堂下侍立的张谏、高郁屏息凝神,只闻铜漏滴答,声声敲在紧绷的弦上。
“呵,”一声短促的冷笑从徐天唇边逸出,打破了死寂。
他抬起眼,那双曾令朱瑾、钱镠胆寒的眸子深处,没有震怒,只有一片淬火后的、洞穿一切的冰冷,“困兽之斗,尤敢撕咬。闽地…山高林密,民风剽悍如野火。看来,本王先前对吴越的怀柔,倒让他们以为,这乱世的刀锋,也会对闽地卷刃。”
他猛地将塘报掷于案上,竹简相击,发出一声脆响,震得人心头一跳。
“招降?”徐天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实质的冰锥,扫过阶下重臣,“招来的是今日白鹤岭,明日青云寨!那些割据一方的军头、聚啸山林的豪酋,哪一个不是地头蛇?哪一个心中不存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野望?留其首领,便是留下燎原的火种!今日不除根,他日必成肘腋之患,坏我东南根基!”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传令徐忠——”
“一、福州城,不必再等什么请降表!闽国精锐已丧于野狐岭、鹰愁涧,此刻福州不过一具空壳。十日!不,七日内,本王要看到‘徐’字大旗插上闽王宫的鸱吻!强攻!用最猛的火,最利的刀,碾碎它!”
“二、王审知,”徐天顿了顿,眼中厉色一闪,“破城生擒后,不必在福州枭首示众。传令全军,散布消息:闽王深明大义,举族归顺,吴王仁德,将封其为‘郡公’,不日由徐忠将军亲自‘护送’,启程赴广陵谢恩受封!”
“三、各州负隅之将,闻此‘佳音’,必如飞蛾扑火,前来‘拜谒’或‘护送’他们的旧主。告诉徐忠,沿路驿站,广设‘迎候之所’。来一个,”徐天五指缓缓收拢,仿佛攥住了无形的咽喉,“锁拿一个!待其党羽尽入彀中,一并押解广陵!本王要在承天门下,用他们的血,给这闽地的新土,行一场‘奠基’之礼!”
“诺!”阶下轰然应命,肃杀之气弥漫。传令的金牌使者,带着这染血的王命,如离弦之箭,再次射向东南烟瘴之地。
七日后,福州城下。
曾经喧嚣的战场,此刻笼罩在一片山雨欲来的死寂中。
连日的阴云低垂,铅灰色天幕沉沉压在残破的城堞上。
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土腥、未散尽的焦糊味,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气。
徐忠一身玄甲,凝立在中军高大的望楼之上,冰冷的目光一寸寸刮过福州斑驳的城墙。
城头人影稀疏,旗帜歪斜,偶尔露出的守军面孔,无不透着灰败与绝望。
“时辰到。”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沉闷的空气。
身后掌旗官猛地挥动手中猩红大旗!
“呜——呜——呜——”
苍凉雄浑的号角声撕裂寂静,如同巨兽苏醒的咆哮,从吴军大营的各个角落冲天而起,瞬间点燃了整个战场!
“放!”
令旗劈下。
早已校准多时的炮车阵地发出震耳欲聋的机括轰鸣!数百架重型炮车同时发力,巨大的梢杆划破空气,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啸。
燃烧的油罐、裹着浸油麻布的巨石,如同地狱降下的流星火雨,铺天盖地砸向福州城!
轰!轰!轰隆——!
爆炸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西城楼首当其冲,一座巍峨的角楼被数枚“震天雷”直接命中,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中,木石结构如同纸糊般被撕裂、抛飞,燃着熊熊烈火的残骸轰然垮塌,激起漫天烟尘。
城墙在剧烈的震颤呻吟,大段大段的夯土女墙被砸得粉碎,露出后面惊恐万状的守军身影。
“火龙油柜,压上!”徐忠的命令冰冷如铁。
数十架形如巨兽的“火龙油柜”被壮硕的炮兵奋力推至阵前。粗大的熟铁管对准了城墙上那些仍在喷吐零星箭矢和滚木的垛口、藏兵洞。
嗤——轰!
刺鼻的火油被强劲的压缩空气猛烈喷出,遇火即燃!数十道粗壮无比、狰狞咆哮的烈焰长龙,瞬间跨越百步距离,狠狠舔舐上福州城墙!
“啊——!”
凄厉至极的惨嚎声顿时压过了爆炸的余音。被火龙正面席卷的垛口后,瞬间化作人间炼狱!人影在赤红的烈焰中疯狂扭动、翻滚,皮肉焦糊的恶臭随风弥漫。
坚固的城砖在持续高温的灼烧下,发出噼啪的爆裂声,迅速酥脆、崩解。
城墙在烈焰与巨石的蹂躏下,已如被猛兽啃噬过的残骸,豁口处处,烟火升腾。时机已至!
“重甲营!锋矢阵!破城!”徐忠的声音如同金铁交鸣。
咚!咚!咚!咚!
沉重到撼动大地的战鼓声骤然擂响,一下下,仿佛直接敲在每一个冲锋士兵的心头,也敲碎了守军最后一丝侥幸。
“杀——!!!”
震天的怒吼从重甲方阵中爆发出来,汇聚成一股撕裂一切的声浪。
最前排的巨盾手,将手中高逾人身的包铁巨盾轰然顿地,发出沉闷的巨响。盾隙之间,一根根闪着寒光的丈八重槊如毒龙般探出。
轰隆!轰隆!
沉重的铁蹄踏着燃烧的焦土和碎裂的砖石,整个方阵如同一座移动的钢铁堡垒,带着碾碎一切的狂暴气势,向着城墙最大的几处坍塌豁口,发起了无可阻挡的冲锋!
沉重的脚步踏在地上,竟引发微微的震动。
“拦住他们!放箭!滚木礌石!”城头幸存的守将嘶声力竭,声音却充满了绝望。
稀稀拉拉的箭矢射在铁签营士兵的重甲上,大多叮当作响,徒劳地弹开。
零星的滚木砸下,也被前排巨盾死死顶住,或者被重槊挑飞。方阵前进的速度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滞!
“藤牌兵!顶上去!堵住口子!”守将目眦欲裂,将最后的预备队——数百名身着简陋藤甲、手持厚木盾的闽中悍卒推向了豁口。
这些士兵脸上刻着山民的野性与决绝,嚎叫着组成密集的盾墙,试图以血肉之躯堵住钢铁洪流。
“槊!刺!”铁签营的队正咆哮。
前排重槊手猛然发力,沉重的槊锋带着恐怖的冲击力,狠狠捅向藤牌盾阵!
噗嗤!噗嗤!
沉闷的贯穿声响成一片!
看似坚韧的藤牌在丈八重槊的恐怖穿透力前脆弱不堪!
锋利的槊尖轻易洞穿了藤牌,深深扎入后面士兵的身体!
惨叫声中,第一排藤牌手如同被割倒的麦子般倒下。
“进!”队正再吼。
重甲营方阵踏着敌人的尸体,轰然向前推进一步!
巨盾挤压,重槊再次突刺!
如同巨大的钢铁磨盘,冷酷而高效地碾磨着前方的一切阻碍。藤牌兵的阵线瞬间被撕开一个巨大的血口。
“轻弩清道!”后阵指挥果断下令。
数百人拿出轻便手弩,锋利且冒着寒光的箭矢对准了豁口内蜂拥而至、试图填补缺口的守军。
嗡!嗡!嗡!
密集的弩弦声!无数弩箭飞射出去,形成一片致命的金属风暴!冲在最前面的守军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瞬间被打得倒下一大片!豁口内为之一空。
“破!”
重甲步兵发出惊天怒吼,踏着满地粘稠的血浆和残肢断臂,如同决堤的钢铁洪流,终于彻底冲垮了豁口处最后的抵抗,汹涌地灌入了福州城内!
沉重的铁靴踏在青石板上,发出令人胆寒的轰鸣,宣告着这座城池的陷落。
城门与豁口的失守,并未终结所有抵抗。正如徐天所料,闽地彪悍的民风和根深蒂固的地方势力,在绝望中催生出了最后的疯狂。
战斗迅速由城墙争夺,转入更为残酷血腥的巷战。
“放箭!砸!”街垒之后,一名穿着皮甲、头缠红巾的地方豪强头目厉声嘶吼,他是城西一霸,手下聚集了数百亡命之徒和家丁。
狭窄的街道被沙袋、门板、燃烧的家具堵得严严实实。乱箭从街垒后、临街的窗户里、甚至屋顶上射下。
滚烫的金汁被奋力泼洒而下,恶臭弥漫。燃烧的火油罐也被投掷出来,在吴军阵中炸开,点燃士兵的衣甲。
“啊!”一名冲在前面的吴军轻步兵被金汁当头淋中,顿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脸上、身上皮肉滋滋作响,冒着可怕的白烟,翻滚倒地。
“盾阵!举盾!”带队的吴军校尉目眦欲裂,“火油!压制两侧楼窗!钩镰手!给老子拆了那破街垒!”
训练有素的吴军迅速变阵。
盾牌手高举盾牌,组成移动的顶棚,抵挡着上方袭来的箭矢和杂物。后排的弩手则冷静地瞄准两侧窗户和屋顶露头的敌人,精准的点射不断将身影射落。
手持长柄钩镰的士兵冒着箭雨,冲到街垒前,奋力将钩镰卡入障碍物缝隙,数十人齐声呐喊发力。
“一、二、拉——!”
轰隆!一段由沉重家具和梁木组成的街垒被生生拉垮,碎木纷飞。
“杀进去!”校尉挥刀怒吼。
吴军士兵如狼似虎地涌入缺口,与街垒后的亡命徒短兵相接。
刀光剑影,血肉横飞。亡命徒的凶悍在吴军严整的配合和精良的甲胄面前,迅速被瓦解。
那名红巾头目被三杆长枪同时捅穿,钉死在身后的土墙上,兀自圆睁着不甘的双眼。
类似的抵抗在城中多处爆发,如同垂死毒蛇最后的噬咬,给入城的吴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和伤亡。
然而,失去了统一指挥和坚固城墙的依托,这些抵抗注定是零散而徒劳的。
吴军以绝对的优势兵力和铁血的纪律,如同梳篦般,一条街巷一条街巷地清理、碾压过去。火焰在民居间蔓延,浓烟滚滚,哭喊声、喊杀声、兵刃撞击声、垂死的呻吟声,交织成福州城陷落日最凄厉的挽歌。
当徐忠在亲卫铁甲的重重护卫下,踏过满地狼藉、血浆浸透的御道,来到闽王宫那巍峨却已残破的宫门前时,时间仅仅过去了三日。
想象中的最后血战并未发生。宫门大开,曾经象征着闽国无上权威的朱漆大门上,刀砍斧劈的痕迹犹在,却无人守卫。宫墙内,死寂得可怕。
徐忠眉头微蹙,按刀的手紧了紧,示意亲卫先行探入。
精锐的重甲营士兵如临大敌,刀出鞘,弩上弦,结成严密的战斗队形,警惕地涌入宫门。
穿过空旷得令人心慌的前朝广场,越过几处仍有青烟袅袅的废墟,宏伟的紫宸殿出现在眼前。殿前宽阔的丹陛之上,跪伏着一片瑟瑟发抖的身影。
为首一人,须发灰白,身形佝偻,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王袍,与这残破的宫室倒显得分外“相配”。
他双手被一根粗糙的麻绳反缚在身后,绳索勒得很紧,深深陷入皮肉。正是闽王王审知。
他身后,跪伏着他的儿子们——王延翰、王延钧、王延羲……以及一众妃嫔、年幼的王子王孙,个个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再往后,是几十个同样被缚住双手、面如死灰的闽国核心文臣武将。
偌大的宫苑,除了压抑的啜泣和粗重的喘息,再无别的声音。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和屈辱,弥漫在空气里。
徐忠在丹陛之下勒住战马,玄甲在阴郁的天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那个曾割据一方、称孤道寡的身影,此刻却卑微如尘埃般跪伏在脚下。
王审知似乎感受到那冰冷的目光,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浑浊的老眼望向高踞马背、如同魔神般的徐忠,里面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卑微的希冀?
“罪…罪臣王审知……”他的声音干涩嘶哑,如同破旧的风箱,“率…率阖族…及…及闽国臣工…恭…恭迎王师……”每一个字都仿佛耗尽了他残存的气力,说完便深深垂下头,额头重重抵在冰冷的丹墀石板上,不再抬起。
徐忠嘴角扯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他翻身下马,沉重的铁靴踏在石阶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那些跪伏之人的心尖上。
他走到王审知面前,巨大的阴影将这位末代闽王完全笼罩。徐忠俯视着他花白的头顶,声音平淡得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带着冰封千里的寒意:
“闽王深明大义,举族归顺,免去福州百姓刀兵之苦,功德不小。本将奉吴王钧旨——”
他故意顿了顿,满意地看到王审知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连带着他身后那些宗室大臣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特封王审知为‘郡公’,食邑千户,世袭罔替!”徐忠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地传遍整个死寂的宫苑,“吴王仁德,念尔等归顺有功,不忍尔等滞留险地,特命本将护送郡公阖族,并闽国重臣,即刻启程,赴广陵谢恩受封!共享富贵!”
此言一出,跪伏的人群中瞬间爆发出一阵压抑的骚动!
许多人猛地抬起头,脸上交织着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茫然!郡公?食邑千户?世袭罔替?去广陵享福?
巨大的“惊喜”如同重锤,狠狠砸在他们被恐惧填满的心上,几乎晕厥过去。连王审知都再次抬起了头,浑浊的老眼中,那丝卑微的希冀骤然放大,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
“王将军!此言当真?!”跪在文臣前列的原吏部尚书陈光嗣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他参与了密谋,本以为必死无疑,此刻绝处逢生,简直要喜极而泣。
“吴王金口玉言,岂能有假?”徐忠冷眼扫过这群如蒙大赦的“贵人”,嘴角那丝讥诮更深了,“来人!好生伺候郡公及诸位贵人!松绑!备车驾!即刻启程!”
他特意加重了“伺候”二字。
一队队如狼似虎的吴军士兵应声上前,动作粗暴地解开王审知等人手上的绳索,根本不顾那深深的勒痕。
随即,不由分说地将这些“贵人”们架起,半推半搡地押向宫门外早已准备好的、看似华丽实则如同囚笼的车驾。
王审知被两名魁梧的甲士几乎是拖拽着前行,步履踉跄。手腕的剧痛让他清醒了几分,回头望了一眼在烟尘中更显破败的紫宸殿,眼中那点微光迅速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空洞和认命。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颓然垂下了头。
徐忠看着这支特殊的“队伍”在重兵“护送”下缓缓驶出宫门,消失在弥漫着硝烟和血腥的街巷尽头。他脸上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彻底消失。
“传令各军,”他转向肃立一旁的副将,声音如同淬火的寒铁,“清扫战场,扑灭余火,张贴安民告示!同时,将吴王恩旨——闽王受封郡公、阖族及重臣赴广陵受封之消息,八百里加急,传檄闽国全境!尤其是漳、泉、汀、建各州!务必让每一座城池,每一个还在观望、犹豫、或想着据寨自守的将领、豪酋,都清清楚楚地听到!”
“诺!”副将心领神会,眼中闪过厉芒。
数日后,福州城西二十里,官道旁的驿站。
这驿站本已残破,此刻却被数百名杀气腾腾、甲胄鲜明的吴军精锐里三层外三层地“保护”起来。驿站大门敞开,里面隐隐传来丝竹宴饮之声。
一队风尘仆仆、约百余骑的人马疾驰而来,当先一人,身材魁梧,满脸虬髯,身着漳州制式的将领铠甲,正是漳州守将张汉思的心腹爱将,漳州军副将陈洪进。
他奉张汉思之命,日夜兼程赶来“拜谒”即将路过的旧主,并“护送”一程,以示忠心,更重要的是探听虚实,为漳州下一步何去何从寻个出路。
远远看到驿站门口肃立的吴军甲士和飘扬的“徐”字大旗,陈洪进心中一紧,勒住缰绳。他身后百余骑也纷纷停下,气氛瞬间紧张。
驿站内快步走出一名吴军校尉,脸上堆着看似热情的笑容,拱手道:“可是漳州陈将军?末将奉徐大将军令,在此专候多时!郡公车驾尚在途中,请将军先行入内歇息,酒宴已备好!”
陈洪进看着那校尉皮笑肉不笑的脸,又瞥了一眼驿站周围那些按刀而立、眼神锐利如鹰的吴军士兵,心中疑窦丛生。
但想到张汉思的严令和“郡公”的名头,他咬了咬牙,翻身下马。
“有劳了!”他抱了抱拳,示意亲兵留在门外,只带了四名贴身护卫,硬着头皮走进驿站大门。
驿站大堂内果然摆着几桌丰盛的酒席,几名吴军将佐作陪。陈洪进刚踏入大堂,身后的驿站大门便“哐当”一声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
“陈将军一路辛苦,请上座!”为首的吴军都尉笑着起身相迎,笑容却未达眼底。
陈洪进心中警铃大作,手已按上腰间刀柄,强笑道:“不必客气!末将此来只为拜谒旧主,聆听郡公教诲,不敢叨扰酒宴。不知郡公车驾何时能到?末将在此恭候便是……”
他话音未落,那吴军都尉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冰寒。
“郡公?”都尉冷笑一声,猛地掷杯于地!
“动手!”
哐啷!瓷杯碎裂的声音如同信号!
大堂两侧的屏风轰然倒下!早已埋伏在内的数十名吴军悍卒如猛虎出柙,手持强弩劲刀,瞬间将陈洪进及其四名护卫团团围住!弩箭闪着寒光的箭簇,死死锁定了几人要害!
“你…你们…!”陈洪进脸色剧变,呛啷一声拔出佩刀,他身边的护卫也慌忙拔刀,背靠背结成一个小圈,但面对四周密密麻麻的弩箭和杀气腾腾的甲士,显得如此渺小无力。
“奉吴王令、徐大将军令!”都尉的声音如同寒铁摩擦,字字诛心,“闽国伪王王审知,负隅顽抗,荼毒生灵,罪无可赦!其麾下党羽,助纣为虐,一并锁拿!尔等漳州逆将,不思归顺天兵,反欲行刺郡公(王审知),图谋不轨,罪加一等!拿下!”
“放屁!你们设套害我!”陈洪进目眦欲裂,怒吼一声,挥刀欲拼个鱼死网破!
“放!”
都尉冷酷下令。
嗡——!
机簧震响,弩弦齐鸣!数十支淬毒的弩箭如同死神的獠牙,在如此近的距离内,根本避无可避!
噗!噗!噗!噗!
利刃入肉的闷响连成一片!陈洪进和四名护卫瞬间被射成了刺猬!
陈洪进魁梧的身躯晃了晃,手中钢刀当啷坠地,他低头看着胸前密密麻麻的箭杆,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愤怒、不甘和巨大的被欺骗的屈辱,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仰面栽倒,气绝身亡。鲜血迅速在地板上蔓延开来,染红了破碎的瓷片。
几乎在同一时间,驿站外也传来短促而激烈的喊杀声和金铁交鸣,随即迅速平息。显然,留在外面的百余漳州骑兵,也遭到了早已埋伏好的吴军的致命围杀。
驿站内,血腥味盖过了酒菜的香气。那吴军都尉面无表情地踢了踢陈洪进尚有余温的尸体,冷冷道:“收拾干净。漳州逆将陈洪进,图谋行刺‘郡公’,已被我等就地格杀。首级硝制,连同‘捷报’,速速呈送徐大将军!”
他特意加重了“郡公”二字,充满了残忍的嘲弄。
当徐忠接到驿站传来的“捷报”和王审知一行已安然“上路”的消息时,他正站在福州残破的城楼上。夕阳如血,将他的玄甲染上一层妖异的暗红。
他望向西方,那是广陵的方向,也是王审知和那些自投罗网的“郡公”、“贵人”们奔赴的终点。更远处,是漳州、泉州、建州…闽地的群山在暮色中显出狰狞的轮廓。
“郡公?”徐忠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冷酷到极致的弧度,“放心,会送你们‘体面’地到广陵的。”
他转身,目光投向城内袅袅未散的余烟和开始亮起的点点灯火,声音沉凝如铁:
“传令!各军休整三日,清点府库,赈济孤弱!三日后,兵锋——南下漳、泉!吴王的闽地,不需要任何‘郡公’,更容不下任何盘踞的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