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内,烛火通明,映照着御案上明黄的绢帛。
距离登基大典仅剩两日,李玄稷坐于龙椅之上,神情专注,正亲自提笔书写着封后诏书。
殿门轻启,薛怀信稳步走入,一身绯色官袍衬得他身姿越发挺拔清逸。
他躬身行礼,声音清朗如玉石相击:“殿下,太上皇与诸位太妃娘娘均已妥善安置于西苑,一切平静。”
李玄稷闻声抬起头,唇角泛起真切的笑意。薛怀信办事,他总是放心的。
“做得很好。”他放下御笔,目光带着欣赏,“此番辛苦你了,想要什么赏赐?但说无妨。”
以往,每当李玄稷提出赏赐,薛怀信总是谦恭推辞,恪守着人臣本分,保持着清流士大夫那份不慕荣利的孤高。
然而今日,他却并未如常谢恩,而是撩起官袍下摆,郑重地跪了下去,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
“殿下,”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坚定恳切,“臣别无所求。唯有一事,积压心中多年,恳请殿下成全。”
李玄稷微微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臣自幼母亲便不在身边。家父醉心学问,疏于照料,又早逝。臣孑然一身,唯有寻回生母此愿未了。”他话语平静,却字字沉重,“臣只知,她应在宫中。”
此次他主动请缨,为李玄稷处置宫中旧人事务,私心亦是盼望能借此机会寻得她的踪迹。
他略一停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然,至今仍无线索。”
殿内静默片刻。
李玄稷凝视着跪在下方的新科状元,这位以才学品性闻名,骨子里透着清高孤傲的臣子,此刻为了母亲,竟能放下身段如此恳求。
他看着薛怀信。
“好啊,”李玄稷闻言,顺手将御笔搁下,语气轻松,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母亲叫什么名字?孤即刻派人去寻。”
他并未太在意,后宫人员繁杂,找个旧人并非难事。
当那个名字从薛怀信口中清晰而坚定地吐出时,李玄稷正准备端茶的手猛地一顿。
“姜袅袅。”
李玄稷的眼皮重重一跳,霍然抬首,锐利的目光直射向下方的薛怀信,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姜袅袅?”
“是。”薛怀信的回应依旧清晰肯定。
殿内陷入一片死寂。
李玄稷维持着抬首的姿势,唯有胸腔内心脏剧烈的搏动提醒着他,她是江南女子,吴侬软语,这是他一直知道的。
他也早调查清楚自己和阿满的关系,而她曾是阿满的奶娘,这意味着她必然生产过
可太过突然,他一时竟完全不知该作何反应,良久,李玄稷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是嘲弄。
他伸出手,缓缓拿起案头那卷刚刚书写完毕,墨迹未干的明黄诏书。
“薛怀信,”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更深沉难测,“你替孤,去一趟东宫宣旨。你要找的人就在那里。”
薛怀信一脸错愕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解与疑惑。
他依言起身,上前几步,双手接过那卷沉甸甸的诏书。
触及绢帛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垂眸,目光扫过诏书上的内容,当“姜袅袅”三个字赫然映入眼帘时,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僵在原地,瞳孔骤然收缩,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全然的难以置信。
*
秋意渐浓,庭院里的樱花早已落尽,残红委地,被风卷着在青石板上打着旋儿。
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枝桠,洒下斑驳的光影,落在姜袅袅的身上。
她静静地坐在石凳上,看着那个在外威严日重的年轻太子,此刻却像只收起利爪的猛兽,毫无防备地伏在她的膝头。
她愈发温润动人,眉眼依旧如画,肌肤在秋日暖阳下泛着细腻的光泽,低头间,一缕青丝垂落颊边。
她忍不住轻笑出声,指尖温柔地穿梭在他浓密的发间,语气里带着几分宠溺:“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赖皮?”
李玄稷仰起头,望向她。
这个角度,他能清晰地看到她的下颌,和那双盛满温柔笑意的眼眸。
他执拗地问:“袅袅真的觉得我长大了?”
“当然了,”姜袅袅的笑意更深,伸手比划了一下,“瞧,都比我还高出这么多了。”何止是高,如今她看他,常常需要仰起头才行。
李玄稷闻言,眸色深了深,他直起身,从她膝头离开,转而面对着她,坐得端正。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紧张。
“袅袅,”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郑重,“做我的皇后吧。”
这句话在他心中盘旋了太久。
事实上,他已拟好了诏书,那些可能反对的声音,也已被他用或明或暗的手段逐一平息。
他将一切障碍扫清,铺好了通往她身边的道路,才敢在此刻,用这种小心翼翼的语气向她开口请求。
他痴迷地凝视着她在阳光下几近透明的脸颊,心中那份偏执的占有欲几乎要破土而出。
他渴望将她永远镌刻在自己的名字旁边,让天下人都知道,她是他的。
然而,深藏于心的,还有一份不敢言说的恐惧,他不敢告诉她关于薛怀信的存在。那个与她血脉相连的少年,他怕极了,怕一旦真相揭开,这份他视若珍宝的温暖,这份他赖以生存的依恋,会毫不犹豫地离他而去。
阳光斜照,将庭院中两人的身影拉得修长,在落花点点的青石地上紧密交叠。
“袅袅。”
李玄稷低声唤着她的名字,这两个字在他唇齿间缠绕了无数个日夜,此刻带着滚烫的温度溢出。
他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那双总是盛满温柔或忧愁的眼眸,此刻因惊讶而微微睁大,倒映着他自己不再掩饰的,贪婪的神情。
多年来的克制与伪装,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他俯身,终于吻上了那片他日思夜想,却始终因种种顾虑而不敢亵渎的唇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