舰桥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思维都像是被强行按下了暂停键。
礼物?
草莓无人机?
摇篮曲?
在众人呆滞的注视下,一架喷涂着粉红漆、头顶还长着一对兔子耳朵的微型无人机,颤巍巍地托举着那枚幽光流转的能量核心,从机库慢悠悠地飞了出去。
它的目标,是那座散发着死亡与疯狂气息的钢铁堡垒。
紧接着,一段柔和、空灵,甚至带着几分悲伤的摇篮曲旋律,通过广域频道,在这片死寂的海域上空缓缓回荡。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
下一秒。
钢铁堡垒之上,数千座自动炮塔的炮口瞬间转向,黑洞洞的枪口像是无数只复眼,齐刷刷地锁定了那架看起来一根手指就能碾碎的粉色无人机。
一场堪称荒诞的对峙,开始了。
冰冷的钢铁死亡森林,对准了一只颤巍巍飞行的粉色兔子。
舰桥的空气被抽干了,每一寸空间都填满了无形的金属铁锈味。
王虎的独眼瞪得滚圆,虬结的肌肉绷紧,手掌已经死死攥住了动力战斧的握柄。
龙渊的额角,冷汗无声滑落。
他看不懂,完全看不懂。
这在他看来,不是试探,而是一种自杀式的、毫无逻辑的挑衅。
唯有林默,神情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地注视着屏幕,像是在观赏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剧。
“检测到……未知能量源……威胁等级……极高……”
岛屿上的广播系统,发出了更加尖锐的警报。
“启动……最终防御序列……‘清道夫’……”
指令落下,钢铁堡垒的中心轰然裂开。
一座由吊车、挖掘机、推土机残骸野蛮拼接而成的三十米巨型机器人,从地底缓缓升起!
它的双臂是狰狞的液压剪与破碎锤,胸口熔炼炉中暗红色的光芒,如同地狱的心脏在搏动。
“我操……”王虎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干涩的咒骂。
这东西带来的压迫感,远超他见过的任何一头深海巨兽。
然而,那架粉色的无人机,依旧不紧不慢地飞着,执着地播放着那首与此情此景格格不入的摇篮曲。
“……妈妈的双手,为你铺满星光……”
巨型机器人“清道夫”抬起了破碎锤。
那足以将一艘货轮砸成铁饼的巨物,即将挥下。
就在这一瞬。
异变陡生。
钢铁堡垒上所有的武器系统,连同那巨大的机器人,都像是被切断了电源,动作猛地一顿,僵硬地定格在半空。
广播里的电流杂音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苍老、沙哑,混合着剧烈喘息与极度震惊的声音。
“这……这是……‘方舟之心’?!”
“不可能……它的核心图纸……明明……明明只存在于我的脑子里!”
魏承的声音,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传到了自然选择号上。
林默嘴角微扬。
鱼,上钩了。
“方舟之心”,是魏承毕生最伟大的构想,一个承载人类文明火种的移动生态系统。但因核心部件的致命缺陷,这个计划成了他最大的心魔与遗憾。
林默,正是从九百多万次轮回的记忆尘埃中,找到了那份被魏承带进坟墓的、完整的最终设计图。
他此刻抛出的,是魏承穷尽一生也未能触及的梦想本身。
“滴、滴、滴……”
堡垒的防御系统开始疯狂闪烁红光,无数炮塔的瞄准线在无人机上来回摇摆,暴露了其主人内心天人交战的挣扎。
一边是偏执筑起的高墙。
一边是灵魂深处的毕生所求。
“你是谁?!”魏承的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在嘶吼,充满了警惕、贪婪与渴望,“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这个东西?!”
“一个路过的旅人。”林
默终于开口,声音通过系统,平稳地传递过去。
“我对你的垃圾场没兴趣。”
“只是觉得,这件艺术品,不该只有一个残缺的草图。”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魏承的声音再次响起,戒备提升到了顶点:“把东西放下,然后滚!我可以当你们没来过。”
他依旧不信。
王虎眉头紧锁,压低声音:“老板,这老疯子给脸不要脸,要不我带人……”
“闭嘴。”顾知夏冷声打断他,“好好看,好好学。”
就在这场高科技对峙陷入僵局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舰桥通讯频道里响起。
“那个……默哥哥……”
是顾念秋。
“嗯?”
“我……我刚看了下那个魏爷爷的身体报告,摇篮说他有严重的营养不良和应激性精神紊乱……而且,他的数据库里,最后一次进食记录,是十三天前,吃了一只过期的罐头……”
顾念秋的声音越说越小,带着浓浓的不忍。
“所以,我刚才……用‘万物熔炉’给他做了一份‘高浓度营养舒缓布丁’……”
“可不可以……也给他送过去呀?”
林默闻言,微微一怔。
他看向顾念秋的操作台,屏幕上显示着一份布丁的详细配方。
在所有浓缩营养素之上,最核心的配料,是一段被顾念秋注入的特殊“概念”。
【概念:妈妈的怀抱。】
【效果:最大程度舒缓食用者的紧张情绪,唤醒其内心深处对温暖与安全的原始渴望。】
林默的眼神,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他能算计人心所有的阴暗与欲望,却总是会忽略掉这种……最纯粹的善意。
而这种善意,有时,拥有比任何阴谋诡计都更加恐怖的力量。
“可以。”林默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下来,“用你最喜欢的那架……小熊维尼无人机送过去。”
很快,一架圆滚滚的黄色小熊无人机,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碗散发着香甜奶香与柔和光晕的布丁,也慢悠悠地飞向了钢铁堡垒。
这个滑稽到极点的场景,让舰桥上紧绷的气氛都为之一松。
魏承显然也看到了这第二个不速之客。
“搞什么鬼?!你们在羞辱我吗?!”他暴怒地嘶吼。
然而,他的防御系统,对这只捧着布丁的小熊,毫无反应。
在“机械真理”的逻辑判断中,这碗布丁的威胁等级,为零。
小熊无人机畅通无阻,飞到了堡垒核心的投送窗口前,轻轻放下那碗布丁,还晃了晃圆耳朵,才转身飞走。
堡垒的控制室内。
魏承,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眼中布满血丝的老人,正死死盯着监控画面。
他看着那个被送到面前的布丁。
那香甜的气味,仿佛拥有生命,穿透了层层过滤系统,霸道地钻入他的鼻腔。
太久了……他已经太久没有闻到过食物真正的香味了。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
“陷阱……这一定是陷阱……”他喃喃自语,试图用早已生锈的理智,压制住身体最原始的咆哮。
可是,那碗布丁散发的柔和光晕,让他紧绷了十几年的神经,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松动。
鬼使神差地,他操纵一只机械臂,将那碗布丁取了进来。
他用尽所有仪器,反复检测。
无毒。
无害。
无任何追踪装置。
成分,是纯粹到极致的高浓缩营养物质。
最终,饥饿战胜了理智。
他颤抖着,用一把沾满机油的勺子,挖了一小口布丁,送进嘴里。
入口的瞬间。
魏承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僵在了原地。
那不是味觉。
那是一种感觉。
一种被温暖阳光包裹,躺在柔软草坪上,听着母亲在耳边哼唱摇篮曲的感觉。
他那颗被疯狂和偏执层层包裹,早已坚硬如铁的心,在这一刻,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温柔,轻易地……融化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妻子,在末日里为保护他而被撕碎。
他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临终前还在说:“爸爸,我好想再吃一次你做的布丁。”
这两份记忆,是他疯狂的根源,是他痛苦的地狱。
“哇——”
压抑了十几年的痛苦、悔恨、孤独,在这一刻,伴随着一口香甜的布丁,山洪般决堤。
这位SS级的天才,这位用垃圾造出法则禁区的疯子,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抱着那碗布丁,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