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的几天，“法夫尼尔号”上的生活，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平衡。
林默不再像一头被囚禁的困兽，将自己封闭在数据与仇恨的牢笼里。
他会按时出现在餐厅，面无表情地，将顾念秋精心准备的每一道菜，连同那份笨拙的关心，都吃得干干净净。
他甚至会在顾知夏进行武器系统模拟训练时，主动承担起陪练的角色。
他用飞船的防御系统，模拟出各种匪夷所思的敌人，用极限的压力，逼迫着顾知夏将S级天赋的潜力压榨到极致。
但他话依旧很少。
那双眸子里，再也看不到星光，只剩下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顾知夏也不再用言语去质问和挑战他。
她只是将所有的精力和情绪，都宣泄在了日复一日的高强度训练中。
等离子主炮每一次模拟发射，都比前一次更加精准。
电磁轨道炮每一次弹道计算，都比前一次更加致命。
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用疯狂磨砺爪牙的方式，来对抗内心的不安与迷茫。
只有顾念秋，像一根不知疲倦的纽带，努力地维系着三人之间那脆弱得一触即碎的和平。
今天她会端来“活力满满缤纷果茶”，明天她会烤出“心情放晴松饼”。
她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治愈着这艘钢铁巨兽里，那两个都快要长出尖刺的灵魂。
这天晚餐，桌上摆着一个热气腾腾的铜锅。
锅里翻滚着奶白色的浓郁汤底，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珍奇海兽肉片和发光菌菇在其中沉浮，散发着让人灵魂都为之松动的香气。
“当当当当！这可是我最新研制的A级料理——‘知心姐姐麻辣烫’！”
顾念秋戴着一顶可笑的厨师帽，一脸得意地介绍着。
“它的特殊效果是，能让吃到它的人，在接下来的一小时里，更加坦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哦！”
顾知夏夹起一片在汤里涮得恰到好处的鱼肉，吹了吹，送入口中。
鲜、香、麻、辣，四种味道在味蕾上炸开，最后化作一股暖流涌入四肢百骸。
她不得不承认，这丫头在料理上的天赋，简直就是作弊。
而那种名为“坦诚”的特殊效果，也像一股温和的电流，撬开了她紧锁的心防。
她抬起眼，看向对面正沉默吃着东西的林默。
“好了，别装了。”
顾知夏放下了筷子，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锅里“咕噜咕噜”的声响。
“你的仇人解决了，你把他变成了你口中那个‘未来’里最悲惨的模样。那么，接下来呢？”
“我们就在这天上飘着，直到能源耗尽，变成一具华丽的太空棺材吗？”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
“你的计划是什么？”
林默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又看了一眼舰桥主屏幕角落里，那个正在血色倒计时的日历。
上面还剩下二十七天。
“如果我没记错，二十七天之后，这片海域会出现‘迷航黑雾’。”
他没有用任何渲染性的词汇，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
但“迷航黑雾”这四个字，像带着某种不祥的魔力，让餐厅里的温度都骤降了几分。
顾知夏的心脏猛地一缩。
“它是一种超规格的空间异常现象。”林默的声音平稳得像AI在念教科书，“一旦出现，会产生无法抵抗的引力锚定，将周围数百海里内的一切，都拖进去。”
“进去之后呢？”顾知夏追问。
“就是死。”
林默给了她一个最简单，也最绝望的答案。
“那怎么办？”顾知夏的脸色彻底白了，“‘法夫尼尔号’也逃不掉？它不是SS级的飞船吗？”
林默摇了摇头。
“现在的它不行。”
他站起身，走到舰桥的全息星图前，调出了“法夫尼尔号”的结构图。
“它的空间曲率引擎，是逃离黑雾引力的唯一希望。但想要激活它，需要一种名为‘星髓’的超稀有能源晶石。”
“不仅如此，”他指向飞船的护盾系统，“它的相位偏转护盾，理论上可以抵御黑雾中那种侵蚀心智的‘污染’，但目前的功率远远不够。一旦被拖进去，我们会在引擎启动前，就先一步变成疯子。”
他的话，让顾念秋的小脸也垮了下来。
“我们需要升级它。”林默的声音斩钉截铁，“在二十七天内，把它从一艘空有外壳的突袭舰，升级成一头真正的星空巨兽。”
“让它成为这片海域，不，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绝对的霸主。”
顾知夏的呼吸急促了几分。
挑战，足以碾碎一切希望的巨大挑战。
这反而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好胜心。
“怎么升级？”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亢奋。
林默没有立刻回答。
他转身，调出了区域聊天频道。
那里面，依旧充斥着无数幸存者的哀嚎、求救、咒骂和绝望。
每一条信息背后，都是一个在末日海洋里苦苦挣扎的灵魂。
“整合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林默的声音，像是从九幽之下传来，带着不属于人间的冰冷。
“这些人，这些船，这些他们冒着生命危险搜集来的木头、零件、食物……所有的一切，都是资源。”
他抬起手，指着那瀑布般刷过的聊天记录，像一个暴君在检阅自己的财产。
“我要在区域频道里，宣布我们的存在，建立一个新的秩序。”
“所有人都必须为我们效力，定期、定量地，将他们搜集到的物资上交，用来升级‘法夫尼尔号’。”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然后转过头，看向目瞪口呆的顾知夏，用一种宣布真理的语调，陈述道：
“违抗命令者，格杀勿论。”
麻辣烫的最后一丝热气也消散了，只余下刺骨的冰冷。
顾知夏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男人。
“你疯了！”
她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声音都在发颤。
“他们……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林默转过身，背对着她，只留下一个冷硬如铁的侧影。
他看着屏幕上那些挣扎求生的名字，轻轻地问了一句。
“那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