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那柳承嗣听得“国公府”三字,便如遭了晴天霹雳,脑中“嗡”的一声,霎时间便失了神智,两眼一翻,竟是直挺挺地昏死了过去。
秋诚见他这般不经吓,也是无趣,只嫌弃地撇了撇嘴,仿佛是掸掉什么脏东西一般,在那昏死过去的柳承嗣身上,将方才碰过他的那只手给擦了擦。
他这边厢事了,杜月绮与薛绾姈二人便也莲步轻移,款款而来。
杜月绮看着地上那滩污秽,不由得拿帕子掩了口鼻,一双桃花眼里满是嫌恶:
“爷,这等腌臢货色,也值得您亲自动手?平白地污了您的手,传出去,倒叫人笑话了。”
薛绾姈亦是蹙着那双好看的柳叶眉,声音里带着几分关切:
“公子,此地不宜久留。这柳家在洛都城中,也算得上是树大根深,咱们虽是不惧,可到底也是强龙不压地头蛇。”
“若是惊动了官府,怕是会平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秋诚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本也没想着要在此处,与这地头蛇闹出什么人命官司来。
今日之事,不过是想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柳家大少爷一个教训,顺便也探一探这柳家的虚实罢了。
如今看来,这柳家……倒也不过如此。
他也不多言,只对着地上那十几个早已是被他给打晕了的家丁,一人又补上了一脚,确保他们一时半刻醒不过来,这才领着二女,从那早已是备好了的后门,悄无声息地,便离了这充满了霉味的库房。
待他们走后,那躲在屋顶之上的陈簌影,这才终于如同那受了惊的兔子一般,从那瓦片的缝隙之中,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她看着那早已是空无一人的库房,与那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柳承嗣,那双总是充满了活力的明亮眸子里,盛满了不敢置信的震惊与......一丝充满了复杂的......后怕。
她本以为,秋诚不过就是个惯会用些甜言蜜语来哄骗女孩子的风流公子罢了。
却不曾想,他竟还有着这般心狠手辣的一面。
方才他那两棍子,是何等的干脆利落,又是何等的不留情面。那骨头碎裂的清脆声响,即便是隔着这厚厚的屋顶,也依旧是听得她一阵头皮发麻。
——这家伙......
——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心中这般想着,那颗本还充满了算计的心,瞬间便乱成了一团麻。她只觉得,自己似乎从来都未曾真正地看清过这个男人。
......
这一夜,柳府之内,注定是不得安宁了。
待那巡夜的家丁,终于发现了库房之内的惨状,早已是吓得是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便去禀报了柳老爷。
柳传雄听闻独子竟是在自家府内,被人给打断了双腿,更是雷霆震怒,当即便要将整个洛都城都给翻个底朝天,也要将那胆大包天的凶徒给揪出来,碎尸万段!
可谁知,待他领着人,怒气冲冲地赶到柳承嗣的卧房之内时,却见自家那个本该是奄奄一息的儿子,正一脸惊恐地,将自己给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一见到他,便如同见到了救星一般,“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爹!爹!您可要为孩儿做主啊!”
柳传雄看着自家儿子那两条早已是被包扎得如同粽子一般的断腿,与那张早已是被吓得没了半分血色的惨白小脸,心里顿觉万分心疼。
“嗣儿,莫怕。”他看着柳承嗣,缓缓说道,“有爹在,定不会让你,白白地受了这般的委屈。”
“你且告诉爹,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竟敢在这太岁头上动土?!”
谁知,柳承嗣听完,那张本还充满了委屈的俊朗脸上,神情却是猛地一僵。
他看着自家父亲那充满了关切的脸庞,那颗本还充满了算计的心,瞬间便乱成了一团麻。
他想起那人临走之时,那双充满了警告意味的深邃眼眸,与那句充满了威胁意味的“国公府”,那颗本已是沉入了谷底的心,更是如同被一块巨石给压住了一般,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若是说了实话,以自家父亲那睚眦必报的性子,定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可那人,是堂堂成国公府的世子爷啊!
便是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与那等的人物为敌啊!
而且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错误。
他思来想去,终究还是觉得,此事......还是烂在肚子里为好。他极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张布满了冷汗的俊朗脸上,神情也变得极为复杂。
“爹......”他看着柳传雄,声音里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孩儿......孩儿也不知,那人究竟是谁。他......他蒙着面,孩儿......看不清他的长相。”
“什么?!”柳传雄听完,那张本还充满了关切的脸上,神情瞬间便阴沉到了极点。
“这洛都城内,竟还有这样大胆的人?”
他看着自家儿子那充满了惊恐的可爱模样,心中那点疑惑,愈发地深了。可他终究,还是个懂规矩的。
见自家儿子不愿多说,他便也极为识趣地,将这个话题给揭了过去。
“罢了罢了,”他看着柳承嗣,缓缓说道,“此事,为父自有计较。你便好生地,在府里养着吧。”
说罢,他便再也懒得与他多说半句的废话,极为潇洒地一转身,头也不回地,便朝着那早已是恢复了平静的院外走去。
......
自那日起,柳承嗣便就真的如同那变了个人一般,整日里便只知将自己给关在屋子之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竟是比那养在深闺之中的大家小姐,还要再安分上三分。
他不敢将那日之事,与任何人说起。
可那心头积压的怨气与恐惧,却又总要寻个由头,发泄出去。
于是,那些个平日里伺候着他的丫鬟小厮们,便就成了他唯一的出气筒。
今日里嫌茶水烫了,便将那滚烫的茶水,给尽数地泼在了丫鬟的脸上;
明日里嫌饭菜凉了,便将那早已是备好了的饭菜,给尽数地掀翻在地。
稍有不顺心,便是非打即骂,端的竟是将个好端端的卧房,给弄得是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莲姨娘见他这般,心中虽是心疼,却也知他是在气头上,不好多劝,只好是拣了些他平日里最是喜欢的古玩字画送了来,想逗他开怀。
可谁知,柳承嗣见了,却是愈发地烦躁,竟是将那些个价值千金的宝贝,都给尽数地砸了个粉碎。
如此这般地闹腾了两日,待那郑家举办宴会的日子,终于是到了。
......
这郑家,虽是新贵,可那府邸,却也是布置得极为奢华。
只见那府门之外,早已是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那郑大人郑竹,正一脸和善地站在门口,与那些个前来赴宴的宾客们,寒暄着。
柳承嗣今日,为了能在那郑家小姐的面前,留下个好印象,可谓是下了血本了。
他嘴上虽然说着不在乎什么郑小姐,但真要表现的时候,还是很老实的。
只见他身上穿着一件用上好的月白色锦缎裁成的贴身长衫,其上用金线绣着繁复而又充满了贵气的祥云纹路,腰间系着一根价值不菲的羊脂白玉带,头上戴着一顶嵌着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的紫金冠,那副模样,像极了哪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骚包得很。
只可惜,他那两条不争气的断腿,却将他这一身的富贵气象给折损了七八分,平白地便多了几分滑稽。
他一瘸一拐地,从那早已是备好了的马车之上走了下来,那张本还充满了傲慢的俊朗脸上,神情也变得极为复杂。
“哎哟!这不是柳贤侄吗?”郑竹看着他这副充满了滑稽的可爱模样,心中也是好笑。
他极为自然地,便上前一步,很是亲切地将他那不盈一握的纤细胳膊,给紧紧地扶住,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关心的灿烂笑容。
“贤侄这是......怎么了?怎么......走起路来,这般的......扭捏?”
柳承嗣听着他这充满了关切的话语,那张本已是恢复了平静的俊朗脸上,神情却是猛地一僵。
他缓缓转过头去,看着身旁那个,正用一种充满了同情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中年男子,那颗本还充满了算计的心,瞬间便乱成了一团麻。
他极为艰难,咽了口唾沫,那张布满了冷汗的俊朗脸上,神情也变得极为复杂。
“郑......郑伯父......”他看着郑竹,声音里充满了颤抖。
“小侄......小侄前两日,不慎......从那楼梯之上,摔了下来。不碍事,不碍事......”
“哦?”郑竹闻言,那双总是充满了精明算计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原来如此。那贤侄可要......好生地当心啊。”
说罢,他便再也懒得与他多说半句的废话,极为潇洒地一转身,头也不回地,便朝着那早已是恢复了平静的院内走去。
柳承嗣看着他那充满了决绝的背影,那颗本已是沉入了谷底的心,更是如同被一块巨石给压住了一般,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眼里满是怨毒。
柳承嗣在那早已是备好了的下人的搀扶之下,一瘸一拐地便朝着人满为患的宴会厅走去。
他才刚一进门,便只觉得眼前一花,一道黑影,便如同那离弦的箭矢一般,悄无声息地,便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他才刚一反应过来,便只觉得自己的后背一凉,一股钻心的剧痛,便已是极为精准地,从那早已是没了知觉的脊梁骨之上,传了过来。
而那个本该是被他给恨之入骨的“罪魁祸首”,此刻,却是极为悠哉地,站在了他的面前,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盛满了不加掩饰的......玩味。
不是秋诚,又是哪个?
“哟!”他看着柳承嗣,缓缓说道,“这不是我们那位,‘妻子如衣服’的柳大少爷吗?怎么......这才两日不见,便就......残了?”
柳承嗣听见这声音,便如同白日见了鬼一般,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待看清眼前之人那张含笑的俊脸时,那张本还带着几分血色的脸,瞬间便“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他双腿一软,若不是身后的小厮及时扶住,怕是又要当场出丑,瘫倒在地了。
“秋......秋......秋......”他指着秋诚,嘴唇哆嗦着,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秋诚看着他这副见了猫的老鼠般的模样,心中更是好笑。
他极为不见外地,便伸出手,在那柳承嗣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那力道,直拍得柳承嗣一个踉跄,险些又摔倒在地。
“柳兄,”秋诚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盛满了“和善”的笑意,“两日不见,柳兄的风采,可是更胜往昔了啊。”
柳承嗣只觉得那被他拍过的肩膀,如同被烙铁烫过一般,火辣辣地疼。
他哪里还敢有半分的违逆?连忙是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里充满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谄媚。
“秋......秋世子说笑了。小弟......小弟这点微末道行,又哪里......哪里入得了世子爷的法眼?”
他这番话说得,是何等的充满了卑微的意味。
周围那些个本还想上前来与他攀谈的宾客,见了这般的情形,皆是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他们只当是这柳家的大少爷,又在哪处得罪了这位京城来的贵公子,一个个的,皆是极为识趣地,便退到了一旁,只敢用那充满了好奇的目光,远远地观望着。
秋诚看着柳承嗣这副充满了畏惧的可爱模样,心中那点子因着他之前的狂妄而生的不快,也渐渐地消散了不少。
他极为随意地摆了摆手,那声音里充满了理所当然的意味。
“柳兄说笑了。”他看着柳承嗣,缓缓说道,“你我二人,也算得上是不打不相识。”
“日后,在这洛都城内,还望柳兄能多多地,照拂一二啊。”
他这话,说得是何等的充满了客气的意味。
可听在柳承嗣的耳朵里,却又如同那催命的阎王帖一般,吓得他那颗本已是沉入了谷底的心,更是如同被一块巨石给压住了一般,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照拂?
——我哪里还敢照拂您老人家啊?!
——您老人家别来找我的麻烦,我便就谢天谢地了!
他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依旧是那副充满了“你看我多乖巧”的灿烂笑容。
“世子爷说的哪里话?”他看着秋诚,缓缓说道,“日后,但凡是有用得着小弟的地方,您......您尽管开口便是!小弟......定当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这番话说得,是何等的充满了忠诚的意味。饶是秋诚早已是见惯了这等场面,在听完他这番话之后,那颗本还充满了游戏心态的心,竟也在不自觉间,生出了几分满意。
他极为满意地点了点头,又极为不见外地,便伸出手,在那柳承嗣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拍。
“好小子,多叫几声就没人打你了。”
说罢,他便再也懒得与他多说半句的废话,极为潇洒地一转身,头也不回地,便朝着那早已是人满为患的宴会厅深处走去。
只留下了一个充满了决绝的背影,与那早已是被吓破了胆的柳承嗣。
......
柳传雄本是正与那郑大人相谈甚欢,眼角的余光,却极为不巧地瞥到了自家那个不争气的儿子,正与一个看起来颇为眼生的俊朗少年,勾肩搭背,好不亲热。
他心中那点子因着即将到来的联姻而生的欢喜,瞬间便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怒火给彻底地占满了。
他极为不耐地,便将手中那只早已是被他给盘得油光发亮的紫砂茶杯,给重重地顿在了桌案之上,发出了“砰”的一声闷响。
“那个与嗣儿说话的,”他看着身旁那个同样是一脸茫然的郑竹,缓缓说道,“是哪家的公子?怎么这般的没有规矩?”
郑竹闻言,那双总是充满了精明算计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了然的笑意。
“柳兄有所不知,”他看着柳传雄,缓缓说道,“那位,便是当今圣上亲封的,成国公府的世子爷,秋诚秋公子了。”
“什么?!”柳传雄听完,那张本还充满了愤怒的脸上,神情瞬间便是一滞。
他极为不敢置信地,缓缓转过头去,看着身旁那个,正一脸同情的看着自己的中年男子,那颗本还充满了算计的心,瞬间便乱成了一团麻。
他极为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张布满了冷汗的脸上,神情也变得极为复杂。
——成国公府的......世子爷?!
——他怎么会在此处?!
他心中这般想着,那颗本还充满了算计的心,瞬间便产生了一股欢喜了。
——若是......
——若是能让我家清沅,与这位世子爷,结成秦晋之好......
——那我柳家,岂不是便就真的,能在这大乾朝,横着走了?!
这个念头,如同疯长的野草一般,瞬间便将他那颗本还充满了理智的心给彻底地占满了。
他极为激动地,便从那早已是被他给坐得温热了的椅子之上一跃而起,谄媚地便凑到了郑竹的面前,那张总是充满了精明算计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乖巧的灿烂笑容。
“郑兄,”他看着郑竹,缓缓说道,“不知......可否为柳某,引荐一二?”
......
却说柳传雄得了郑竹的引荐,又听闻这位秋世子尚未婚配,心中那点子攀龙附凤的念头,便如同那雨后的春笋一般,蹭蹭地往上冒。
他也不管自家女儿与那郑家小姐的婚事,是否已是板上钉钉,便就急吼吼地,将自家那个养在深闺之中的宝贝女儿,给从那女眷的席上,给拉了出来。
“清沅,”他看着柳清沅,那双总是充满了精明算计的眸子里,盛满了不容置喙的威严。
“为父今日,便就为你,寻了门顶好的亲事!你且随我来,见了那位贵人,定要好生地表现,万不可堕了我柳家的颜面!”
柳清沅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给搞得是一愣一愣的,心中更是充满了无辜。
可她终究,还是个懂规矩的。
见自家父亲不容置喙的模样,她便也只好是极为不情愿地,跟在了他的身后,一步一挪地,便朝着那早已是人满为患的宴会厅深处走去。
她心中正自忐忑,不知自家父亲口中的那位“贵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可她才刚一走到那早已是被众人给围得是水泄不通的圈子之外,便只觉得眼前一亮,一道熟悉的身影,便已是极为突兀地,映入了她的眼帘。
只见那人堆里,一个身着青衫的俊朗少年,正被众人给簇拥在中间,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玩味笑意的脸上,神情也变得慵懒了起来。
他极为随意地,便将手中那只早已是被他给喝空了的酒杯,递给了身旁那个同样是生得千娇百媚的绝色女子,那副充满了亲昵的模样,像极了一对儿正在打情骂俏的神仙眷侣。
不是那日在白马寺遇到的那对“夫妻”,又是哪个?
柳清沅看着眼前这充满了戏剧性的一幕,那颗本还充满了期盼的心,瞬间便被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失望给彻底地占满了。
她只觉得,自己心中那点子好不容易才生出来的绮念,便如同那被顽童给戳破了的肥皂泡一般,瞬间便化作了乌有。
她正自神伤,却又听得自家父亲那充满了谄媚意味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秋世子!久仰!久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