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某种穿透人心的威严,让场间所有正在拼杀的身影都不由自主地为之一顿。
无论是气势汹汹的忘忧谷守卫,还是悍不畏死的成国公府暗卫,都在这一刻极有默契地各自后退,重新拉开了距离。
月绫手持软剑,呼吸微促,一双沉静的眸子里充满了警惕。
她护着妹妹月绵,目光锐利如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群后来的忘忧谷守卫自动地分开了一条道路,一位身着灰色儒袍、须发皆白的老者,正捋着胡须,不紧不慢地从人群之后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年过半百,身形清瘦,脸上带着一股久居上位、教化天下的浩然正气。
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之中,却闪烁着洞悉世事的精光,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在看到此人面容的瞬间,月绫的心中猛地一震!
——是他!
月绫的记性向来极好。
她清晰地记得,在不久之前,自己奉夫人之命,暗中护卫世子前去致知书院参加入学考试时,便曾远远地见过此人一面!
当时,他便是那场诗词考校的主考官,名满天下、曾官至太傅的大儒——徐秉正!
一个本该在书院里教书育人的大儒,怎么会出现在这荒郊野岭的神秘山谷之中?又怎么会统领着这么一群武艺高强的护卫?
无数个念头在月绫的脑海里飞速地闪过,让她心中那份不安愈发地浓郁。
她当机立断,在对方开口之前,率先制止了己方那些还想继续动手的暗卫,然后上前一步,对着徐秉正不卑不亢地抱拳一礼。
她沉声说道,声音清冷,“我等不过是见此地风景独特,山清水秀,想进来游览一番罢了。不知阁下为何要对我等痛下杀手,刀兵相向?”
她这是恶人先告状,想先在道义上站住脚跟。
谁知,徐秉正听完,却是冷哼一声。
那双锐利的老眼在她和她身后的那些暗卫身上扫过,语气里充满了不屑与讥讽。
“旅人?”他捋了捋胡须,冷笑道,“哪里的旅人会穿着这般便于行动的夜行衣?哪里的游客会个个身手不凡,还带着软剑双刀这等利器?更别提,在外围还埋伏了十多位后手!”
“小丫头,莫要将老夫当作那些不通世事的蠢货来戏弄!”
见心思被点破,月绫的心中也是微微一沉。
她知道,寻常的借口,怕是糊弄不过眼前这位人精了。
她眼珠一转,索性心一横,决定兵行险着,用更为激进的方式来试探对方的底细!
“实在是有趣。”她也跟着冷笑一声,那双沉静的眸子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徐太傅您不好好地在书院里教书育人,怎地跑到这荒郊野岭来私蓄刀兵?此事若是传扬出去,不知朝堂之上的那些言官们,会如何评说?”
“莫不是......”她故意拖长了语调,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毒的钢针,直指要害,“莫不是,太傅您老人家,也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想要私蓄刀兵,行那不轨之举?”
这番话不可谓不恶毒!
私蓄刀兵,图谋不轨!这无论放在哪个朝代,都是足以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她身后的那些国公府暗卫们听了,都是心中一凛,暗自佩服这位月绫姑娘的胆色。
就连徐秉正身后的那些守卫,也是勃然变色,一个个都怒视着月绫,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这个口出狂言的丫头给撕成碎片!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身处风暴中心的徐秉正,在听完这番诛心之言后,脸上非但没有半分的怒气,反而还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抚掌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小丫头!”
他看着月绫,那双锐利的眸子里充满了笑意。
“不错,不错。临危不乱,懂得用言语来攻心,倒也算是个可造之材。”
随即,他脸上的笑容却又瞬间收敛。
一股渊渟岳峙般的磅礴气势,猛地从他那清瘦的身体里散发开来!
“只可惜,”他看着月绫,缓缓地摇了摇头,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你这番虚张声势的言语,对老夫而言,却是半分作用也无。”
“既然明知不敌,还要如此出言挑衅,实在愚蠢。更何况......”
“你既然知道老夫是谁,就该明白,若非是有着绝对的把握,老夫又岂会这般轻易地以真面目示人?”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月绫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
是啊!
徐秉正是谁?他曾是当今天子的老师!是连国公爷都要礼敬三分的人物!
这样一个人,若是真的存了什么不轨之心,又岂会这般愚蠢地,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暴露在一群陌生人的面前?!
除非......
除非,他根本就不怕!
也就是说,他背后所依靠的,是一股足以让他无视任何威胁,甚至能凌驾于王法之上的滔天权势!
而在这整个大乾王朝,能拥有这般权势的,唯有......
——皇家!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寒流,瞬间便席卷了月绫的全身,让她从头到脚都凉了个通透
她终于明白了。
这忘忧谷,其背后所依靠的,定然就是那至高无上的皇家。
可既然如此......
那......陆知微,她为何要带着世子来这种地方?
她明明是夫人的亲妹妹,是世子的小姨,她为何要将世子带入这龙潭虎穴之中?
难道......难道她存了什么别样的心思?
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月绫的心脏。
她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保护世子!”
她心中厉喝一声,手中的软剑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整个人便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谷内深处便要不顾一切地冲杀进去。
她宁愿今日将这十几号人全都折损在这里,也绝不能让世子受到半分的伤害。
然而,对面的徐秉正只是云淡风轻地捋着胡子,一丝避让的慌乱感都没有。
月绫明白他为何这般从容,因为自己根本无法突围进去,徐秉正自然有恃无恐。
须臾间,月绫、月绵,乃至她们身后的十多位国公府暗卫,便都被制住。
“呵呵,”徐秉正缓缓地放下手,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高深莫测的笑容,“身手倒是不错。看你们这身法路数,应该是成国公府的人吧?”
月绫心里一颤,本来想着就算全军覆没也不至于暴露身份的,结果还是被看穿了么?
可她们分明可以没有去用秋家的武术,为何还是会被看穿?
徐秉正看着月绫,安抚道:“小丫头,不必着急。秋公子他也算是老夫的半个门生,老夫自然不会害他。”
“只是,这谷中之事干系重大,却不是你们这些做下人的能知晓的了。今日放你们走不难。只是,若是有人将此地的相关之事,透露给任何一个外人知道......”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话语之中的警告意味,却是不言而喻。
月绫看着他,心中将信将疑,却也知道,凭自己这些人,是绝不可能从眼前这位老者手中将世子给救出来的。
她只好强压下心中的焦急,对着徐秉正沉声说道:“徐大人放心,我等自然是明白其中利害的。”
“嗯。”徐秉正满意地点了点头,对着身后的守卫们示意了一下。
那些守卫虽然心有不甘,却也不敢违背命令,只好不情不愿地收回了兵器。
徐秉正看着他们,又教训道:“人家方才与你们交手,招招都留有余地,并未下过半分的杀手。你们倒好,一个个的都只想着赶尽杀绝似的!真是丢人!”
“比起在这里跟人家置气,你们难道不该好好地回去反省反省,为何会被人家成国公府的暗卫给如此轻易地击败吗?!”
那几个守卫被他说得是面红耳赤,讪讪地低下了头,再不敢多言半句。
得了自由,月绫立刻便领着手下的弟兄们,飞快地退出了这片是非之地。
待到远离了谷口,确定无人跟踪之后,她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月绵立刻便焦急地凑了上来,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对秋诚的担忧。
月绫看着她,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我知道你担心世子。可方才你也看到了,我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硬闯,只是白白送死罢了。”
“眼下看来,对方的态度还算友好。也只能希望,那位陆先生对世子并无恶意了。”
她顿了顿,又对着自己的妹妹说道:“月绵,你先回府里去,将此事告知夫人。我留在这里守着世子。”
谁知,月绵听完,却是用力地摇了摇头。
月绫见状,讶然道:“你要留下来?可是......罢了。”
她终究还是拗不过自己这个妹妹那倔强的性子,只好改口道:
“既然如此,那世子便交给你了。我现在就回府,去问过夫人的意思。得了命令之后,会第一时间来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