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风灌满了易枫的衣襟,崖顶的光影在他眼前飞速倒退,万丈深渊像一张漆黑的巨口,正等着将他吞噬。他没有闭眼,那双曾看透无数战场迷雾的眼睛,此刻死死盯着下方——他不信这悬崖就是终点,更不信自己会就此殒命,掌心的佩剑早已被风吹得脱手,只余下指节因用力攥紧而泛白,每一寸神经都在搜寻着哪怕一丝一毫的生机。
“簌簌——”崖壁上垂落的藤蔓擦过他的手臂,留下几道浅浅的划痕。易枫心中一动,下意识地朝着藤蔓的方向伸去,指尖却只抓到一把虚空——藤蔓太细,且离得太远,根本来不及借力。身体仍在飞速下坠,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响,像是无数金兵的嘶吼,又像是东京城里百姓的期盼,更像是邢秉懿抱着念枫时,轻声唤他“夫君”的温柔语调。
“不能死……”易枫在心里嘶吼,视线突然扫到右侧崖壁上斜生的一根碗口粗的树枝——那树枝从岩石缝里钻出来,向外探出半尺,虽算不上粗壮,却像是绝境里唯一的救命稻草。他立刻调整身体姿态,借着风势微微偏转方向,右手如闪电般伸出,死死扣住了树枝的枝干。
“咔嚓——”树枝瞬间被身体下坠的巨大力道拽得弯曲,树皮在他掌心刮出深深的血痕,木屑混着鲜血嵌进肉里,钻心的疼痛顺着手臂蔓延开来。易枫咬紧牙关,拼尽全力想要稳住身体,可他从百丈高崖坠下,惯性早已超出了树枝的承受极限。不过瞬息之间,“啪”的一声脆响,树枝从中断裂,带着他的手一同再次坠向深渊。
失重感再次袭来,易枫却没有丝毫慌乱——方才抓住树枝的瞬间,他已摸到怀中藏着的铁链飞爪。这兵器是他从玄黄世界带来的,链身由精铁打造,长达三丈,末端的铁爪锋利如鹰喙,曾在东京城破时,借着它从火海中救下被困的朱琏与赵福金,此刻,它成了他最后的希望。
“唰——”易枫左手迅速探入怀中,指尖勾住铁链的机括,手腕猛地一甩,铁链如灵蛇般朝着前方一块突出的岩石飞射而去。铁爪在空中划过一道寒光,精准地扣住了岩石的棱角,“咔嗒”一声锁死。他心中刚燃起一丝希望,却不料下坠的速度实在太快,铁链刚被拉直,便传来“嘣”的一声闷响——铁爪虽扣住了岩石,可链身与他身体连接的瞬间,巨大的拉力竟让铁爪的齿刃从岩石上滑脱,只带下几片碎石,再次失去了着力点。
“终究还是……”易枫看着脱手飞去的铁链飞爪,心中掠过一丝绝望,可那股“活下去”的执念,仍让他不肯放弃。他下意识地蜷缩身体,双手护住头部,做好了迎接撞击的准备——他以为等待自己的会是冰冷的岩石,却没想到,耳边突然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一股潮湿的水汽扑面而来。
下一瞬,“砰”的一声巨响,易枫的身体重重砸进了一片冰凉的水潭中。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瞬间失去了呼吸,五脏六腑像是被移位般剧痛,水面溅起数丈高的水花,又迅速回落,将他的身体卷入水下。他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却发现这水潭并非静止的死水,而是一处瀑布的下方——崖顶的水流顺着岩壁倾泻而下,在底部汇成深潭,潭水湍急,带着他的身体不断旋转、撞击。
“咳……咳咳……”易枫好不容易呛出几口潭水,刚要调整呼吸,右腿却突然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他的腿重重撞到了水下的一块暗礁,骨头断裂的声音在他耳边清晰响起,疼得他眼前发黑,冷汗瞬间浸透了早已湿透的衣甲。可他不敢停下挣扎,一旦失去意识,就会被湍急的水流卷走,或是沉入潭底。
他用仅能活动的左腿拼命蹬水,左手死死抓住一块浮在水面的断木,借着断木的浮力,一点点朝着潭边的浅水区移动。水流不断冲击着他的身体,每动一下,断腿处的疼痛就加剧一分,鲜血从伤口处渗出,在水中晕开一片淡淡的红色。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的水声也渐渐变得遥远,可他仍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断木的纹理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就在他即将靠近浅水区时,上游突然冲下来一根碗口粗的树干——那树干被水流裹挟着,速度极快,直直朝着易枫的头部撞来。他根本来不及躲闪,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眼前瞬间一片漆黑,身体软软地倒在断木上,鲜血顺着额头流下,染红了他的眉眼。
湍急的水流仍在涌动,断木带着易枫的身体,缓缓漂向潭边的芦苇丛。水面上,那抹从他额头流下的鲜血,随着水波轻轻晃动,最终与潭水融为一体。崖顶的风依旧呼啸,崖下的瀑布依旧轰鸣,却再也没有了那个紧握铁链、不肯放弃的身影——此刻的易枫,双目紧闭,面色苍白,静静地躺在断木上,不知是生是死。
崖下的水流渐渐放缓,裹挟着易枫的断木最终卡在浅滩的乱石堆里。玄甲浸透了水,沉重地拽着他的身体往下沉,额角的血痂混着泥沙凝结,脸色苍白如纸,唯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这具躯体仍存着一丝生机。岸边的芦苇被风拂得沙沙响,像是在为这绝境中的人低吟。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白色身影沿着河岸走来。来人看着二十岁上下,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白袍,腰间系着块不起眼的青铜佩饰,背上的竹药篓装着半篓新鲜草药,手里握着柄磨得光滑的铁锄。他脚步轻稳,目光扫过浅滩时,突然顿住——那乱石堆里的玄甲,在枯黄芦苇间格外扎眼。
白袍少年快步走近,蹲下身时先探了探易枫的鼻息,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却感知到微弱的气流。“还活着。”他低声自语,眉峰微蹙,看着易枫变形的右腿和额角的伤口,没再多言,先解下易枫腰间的玄甲带减轻重量,再俯身将人打横抱起。他看着清瘦,力气却不小,稳稳托着易枫的肩背,一步步朝着山林深处的木屋走去,竹药篓在身后轻轻晃荡,里面的草药叶子蹭出细碎的声响。
而千里之外的临安,大庆殿内的晨雾还未散尽,文武百官分列两侧,气氛却比殿外的秋寒更沉。宋高宗赵构坐在龙椅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扶手,目光扫过阶下众人:“诸卿可有本奏?”
“臣有要事启奏!”岳飞一身戎装,从武将队列中走出,单膝跪地,双手捧着染了墨痕的奏报,声音比寻常更沉,“昨日巳时,易枫将军率易军于应天府外与金军主力交战,遭叛徒泄密陷入埋伏。十万易军浴血突围,最终仅余三千残部,易枫将军为避被俘,纵身跃下黑风口悬崖,至今尸骨未寻……”
“什么?!”岳飞的话像颗石子砸进静水,大殿瞬间掀起骚动。文官们交头接耳,武将们纷纷攥紧拳头,脸上满是震惊。
宗泽站在文官前列,本就苍老的身躯猛地一晃,身旁的官员连忙伸手扶住他。他指着岳飞,声音发颤:“岳鹏举,你再说一遍!易枫……易枫他怎么了?”去年寒冬,他与易枫一同守在东京城头,易枫裹着同一件棉袍,笑着说“老大人放心,有我在,东京城塌不了”;如今不过半载,那个敢跟金军硬拼的后生,竟已不在人世?老泪顺着皱纹滑落,他扶着身旁官员的手,才勉强没倒下去:“东京城……没了他,可怎么守啊……”
邢焕站在一侧,手里的玉笏“啪”地掉在地上,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他踉跄着上前一步,盯着岳飞:“岳将军,你说的是真的?易枫他……他真的跳崖了?”那是他的女婿,是女儿邢秉懿日夜盼着归来的夫君,是念枫从未见过几次的父亲。一想到女儿得知消息的模样,他的心就像被揪着疼,指尖颤抖着,连捡玉笏的力气都没有。
李纲、吕颐浩、范宗尹三人站在文官队中,脸色同样惨白。他们虽未与易枫在东京共事,却曾在安徽、河南的抗金根据地与易枫并肩——去年金军突袭河南粮道,是易枫带着三百轻骑连夜驰援,才保住了根据地的存粮;李纲曾与易枫在帐中彻夜长谈,听他说“要在中原建一处百姓能安稳吃饭的地方”;吕颐浩还记得易枫为了安抚流民,亲自带着士兵挖渠引水;范宗尹更是见过易枫把自己的干粮分给受伤的小兵。如今听闻他战死,三人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痛惜与慌乱——没了易枫,安徽、河南的根据地,还能撑住吗?
韩世忠重重捶了一下身旁的栏杆,沉声道:“可惜!太可惜了!”他虽未与易枫谋面,却早听闻易枫以少胜多、夜袭金军粮仓的战绩,心中早已将他视作抗金同道。如今这样一位能打仗、肯为民的将领陨落,无疑是抗金大业的重创,他攥紧拳头,眼底满是不甘:“若我能早到一步,或许还能……”
大殿内的骚动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呼吸声。赵构坐在龙椅上,脸色也沉了下来。他虽对易枫的“义军势力”有所忌惮,却也清楚易枫是中原抗金的重要支柱——东京城靠他守住,安徽、河南的根据地靠他支撑,如今他一死,金军没了牵制,接下来的战事只会更难。
“岳将军,”赵构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易军残部如今在何处?可有派人搜寻易枫将军的遗体?”
“回陛下,”岳飞躬身答道,“林萧、洛天两位将军已率三千残部退守应天府外围,臣已派人编入岳家军暂管;悬崖下的搜寻仍在进行,只是黑风口悬崖深不见底,又有潭水湍急,至今尚未有消息。”
赵构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易枫将军忠勇殉国,当追赠‘镇国将军’,其家属邢氏与幼子易念枫,着人从东京护送至临安妥善安置,月给俸禄,不得怠慢。”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阶下百官,声音沉重,“易枫将军虽逝,抗金大业不能停。诸卿当同心协力,守住中原、守住百姓,方能不负易枫将军的牺牲!”
“臣等遵旨!”文武百官齐齐跪地,声音响亮,却难掩心中的悲痛。大庆殿外的风卷着落叶飘过窗棂,像是在为这位陨落的抗金将领哀悼。
而此时,山林深处的小木屋内,白袍少年正将易枫放在简陋的木板床上。他烧了热水,用布巾轻轻擦拭易枫额角的血污,又拿出药篓里的草药,细细捣碎敷在易枫的断腿上,动作熟练而轻柔。只是在看到易枫腰间玄甲上刻着的“易”字时,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异样,却很快隐去,继续低头处理伤口——没人知道,这位看似普通的采药少年,背后藏着怎样的身份,更没人知道,他救下易枫,是偶然,还是另有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