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七天, 方清远在山后林间习练七星玄璇功法,加上神秘老祖点开灵智心脉,每次打坐都如同老松入定,身心守一,四周变得广阔而宁静,如同遨游虚空。
玄真剑法每每练到兴起,那龙渊剑龙吟之声不绝,青芒四射。。
他想起老祖消失前那句阳间的命该由阳间人护,七日前在沪上被通判用冥账术逼得退无可退的憋屈,此刻全化成了掌心里的热意。
总局二楼的窗户透出光,林慧真的影子在窗纸上晃了晃,他加快脚步。
推开门时正撞见她抱着个铁皮箱,箱盖敞着,散落的纸片上画满歪扭的符咒,是小阿珍消失前留下的记忆碎片。
阿珍最后见的人进了义和银楼。林慧真没抬头,指尖抚过一张泛黄的当票,她当时说闻到铜钱锈味里混着檀香,和《幽冥录》里阴司税吏的描述对上了。
方清远的手指在剑鞘上敲了敲:那银楼不是四九年就关了?
关的是阳面。林慧真终于抬眼,青铜钥匙在她掌心泛着幽光,我今早查了伪道协的旧账,义和银楼的老板十年前就死了,可这把库钥......她把钥匙往桌上一磕,金属相击声像敲在两人心上,是阴司用来管冥币流通的,现世有人在替阴司收。
月光爬上屋檐时,两人站在了义和银楼门口。
褪色的汇通天下匾额在风里晃,门环上缠着的红绸早成了灰。
方清远的灵觉在指尖跳动,他看见门楣下悬着的铜铃——说是铜铃,实则锈得只剩个轮廓,可当林慧真抬脚踏上台阶时,那铃铛突然地响了一声,清得像寒潭落玉。
招魂铃。方清远的手按在剑上,用活人的怨气养的,引魂入瓮。他从怀里摸出个瓷瓶,符水泼出的瞬间,铜铃地裂开,黑雾像活蛇般窜出来,在两人面前凝成道半透明的墙。
林慧真已经翻开《幽冥录》残卷,指尖划过某页朱批:阴司结界,要破得用......她突然咬破指尖,血珠滴在残卷上,墨迹腾起青烟,守灵人血引。
黑雾墙应声而碎,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地下室的台阶往下延伸,方清远的七星龙渊在鞘中震颤,他能感觉到剑在渴望什么——是血?
是邪?
还是藏在更深处的因果?
地下室比想象中大,四壁嵌着青石板,凑近看时方清远倒抽一口冷气:那些看似普通的纹路竟是冥币流通条例,什么阳人借阴债利滚利活人寿数抵银钱,最下方还刻着生死税率表,阳间一两银对应阴间百贯钱,旁边用朱砂标着逾期不缴者,抽魂抵账。
中央供着尊骨架,官服虽朽了,补子上的獬豸纹还清晰——那是阴司通判的服制。
骨架膝头摊着本账簿,封皮上的阴阳册三个字被血浸透,翻页处粘着黑褐色的碎屑,像是干了的血痂。
这就是副本。林慧真的灵眼泛起白光,上面记着沪上三百七十二笔阴债,最上面那笔......她的声音突然发紧,是江无涯的。
方清远的手指刚碰到账簿边缘,就听见头顶传来瓦片碎裂声。
他猛地抬头,却见四壁的生死税率表突然渗出黑血,那些原本静止的刻字开始扭曲蠕动,像无数条黑虫在啃食石板。
不对。他握住七星龙渊的手青筋暴起,这不是普通的阴账术——
林慧真已经后退两步,残卷在她手中燃烧:是有人用活魂养着这东西!
方清远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老祖说的去把江无涯的债契烧了,可此刻这账簿里的怨气,比那日在沪上见到的通判还要凶戾三分。
他迅速摸出三张镇魂符,符纸在指尖发烫——这是玄真观镇煞用的,封得住四角气口,却封不住......
清远!林慧真突然拽他胳膊,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具骨架——原本瘫在膝头的账簿正在自动翻页,每一页都飘出缕黑雾,黑雾里隐约能看见人脸,是小阿珍,是沪上那些被冥账术逼死的百姓,是江无涯......
方清远的后颈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猛地抽出七星龙渊,青光刺破黑暗的瞬间,听见骨架喉咙里发出的笑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更深处爬上来。
封气口!他大喝一声,三张镇魂符已经掷向东南西北四角。
符纸贴在墙上的刹那,整个地下室震颤起来,那些蠕动的刻字发出尖啸,像是被扒了皮的活物在惨叫。
林慧真的残卷烧得只剩半页,她盯着那本还在翻页的账簿,突然抓住方清远的手腕:这账簿在找宿主......
话音未落,最上面那页江无涯三个字突然凸起,化作道黑芒直刺方清远心口。
他本能地挥剑去挡,七星龙渊发出龙吟,青芒与黑芒相撞的瞬间,整座地下室的灯突然全灭了。
黑暗里,方清远的灵觉被龙渊剑的震颤彻底点燃。
剑身贴着虎口发烫,像在给他指认危险的方位——正前方三步,黏腻的爬行声突然拔高,混着骨节摩擦的脆响。
他反手扣住林慧真手腕往身侧一带,青芒自剑鞘缝隙劈出半尺,正砍在那团蠕动的黑影上。
嗤——腐肉被灼焦的气味炸开,黑影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叫,缩成墙角一团。
方清远借着剑光瞥见,那竟是具爬满蛆虫的人手,指甲缝里还勾着半片染血的冥币。
气口没封死!他低喝一声,左手迅速摸向腰间符袋。
可指尖刚触到黄符,头顶突然传来轻响——那具通判骨架的颈椎正以诡异的角度扭转,原本空洞的眼窝渗出两点幽蓝,像两盏被阴风拂过的鬼火。
竖子敢犯阴司账房!
沙哑的男音裹着冰碴子砸下来,方清远后颈的汗毛根根倒竖。
他看见骨架表面浮起青灰色的雾气,官服补子上的獬豸突然活了,张着血盆大口从雾气里钻出来。
更骇人的是,那些刻在墙上的生死税率表正顺着雾气往骨架上爬,眨眼间,骨架已化作个戴乌纱、着红袍的判官虚影,腰间悬着串青铜算盘,每颗算珠都滴着黑血。
林慧真的灵眼在黑暗中泛着幽白,她能清晰看见那判官虚影里缠着无数银线——是阳间欠债人的命魂。债务印记在动。她咬着后槽牙,残卷在掌心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他在用活魂加固本体......
话音未落,判官已抬起鬼爪般的手,青铜算盘一声撒开,百颗算珠裹着阴风直取两人面门。
方清远旋身挥剑,龙渊剑的青芒扫过之处,算珠瞬间炸裂成黑灰,可余势还是擦着林慧真鬓角,在墙上灼出焦黑的痕迹。
《幽冥录》禁言咒!林慧真突然咬破舌尖,血珠溅在残卷上,泛黄的纸页立刻腾起金雾。
她盯着判官泛着幽蓝的眼瞳,用只有阴司能听懂的古音念道:封喉锁舌,禁尔妄言;冥律昭昭,岂容私断!
判官的动作猛地一滞,鬼爪停在半空,嘴里发出类似锈铁摩擦的闷响。
方清远抓住这空隙,足尖点地跃上供台,龙渊剑寒光暴涨,地划开《阴阳册》封皮。
泛黄的纸页应声而开,第一页赫然写着江无涯 负债三千贯 利滚利至九千贯,第二页是小阿珍的名字,第三页......方清远的瞳孔骤缩——第三页最上方,用朱笔写着林氏守门人家族 负债九千九百九十九万阴元 偿期未定。
放屁!他握剑的手青筋暴起,阴阳有别,鬼魅岂能私设账簿!
这些年的阴绩,老子替阳间人一笔勾销了!
话音未落,龙渊剑已劈向账簿。
可剑尖刚触到纸页,整座地下室突然剧烈震颤,判官的虚影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敢毁阴司账册,阳间要遭七日血雨——
住口!方清远反手甩出两张镇邪符拍在判官额前,符纸瞬间燃烧,将那道虚影逼退三步。
他趁势挥剑,青芒如电,当老子是吓大的?
当年在朝鲜战场,老子连美国鬼子的飞机都没怕过,还怕你个看账的阴司?
龙渊剑的锋芒终于刺破《阴阳册》。
纸页碎裂的刹那,无数黑雾从账簿里窜出来,化作哭嚎的冤魂。
方清远咬着牙挥剑横扫,青芒所过之处,冤魂如冰雪遇阳,转瞬消散。
可他没注意到,判官的虚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青铜算盘重新在掌心聚合,算珠上的黑血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冒烟的窟窿。
冥判锁魂!判官突然暴喝,算盘狠狠砸向地面。
方清远只觉脚踝一紧,两条由黑链凝成的蛇正缠上他的小腿,疼得他差点栽倒。
他挥剑去砍,黑链却像活物般扭曲,反将剑刃缠住。
清远!林慧真的声音带着急,她甩出最后半页残卷,金雾裹住方清远的腰,将他往自己身边猛拽。
黑链地断裂,方清远踉跄着撞进她怀里,龙渊剑掉在地上。
拿着!林慧真将残卷塞进他手里,自己则咬破指尖,在虚空画出镇阴印。
可她的手刚抬起,就见判官的虚影突然暴涨,鬼爪直取她心口——那是她灵眼的位置。
方清远的血突然烧起来。
他抄起龙渊剑就地翻滚,剑鞘狠狠砸在判官膝盖上。阴司了不起?他红着眼吼,老子是玄真观的俗家弟子,是解放军的战士,今天就替阳间人破了你这阴司的规矩!
龙渊剑的青芒彻底爆发。
这把斩过九任幽界判官的古剑,此刻终于寻到了真正的战场。
方清远挥剑的动作融合了玄真观的天罡步与战场上练出的军体拳,每一剑都带着开碑裂石的狠劲。
判官的虚影被砍得支离破碎,青铜算盘崩成碎片,乌纱帽滚落在地,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骷髅。
你、你会遭报应的......判官的声音越来越弱,骷髅嘴一张,吐出道黑符。
符纸刚飘起来,就地燃烧,化作道黑色旋涡。
方清远的灵觉在尖叫。
他看见旋涡里伸出只覆满鳞甲的手,指尖还滴着墨绿色的脓水——是幽界通判!
他拽起林慧真的手冲向台阶,顺手将破碎的《阴阳册》副本塞进怀里。
背后传来判官临死前的尖笑:通判大人不会放过你们的......
两人跌跌撞撞冲上地面时,东方已泛起鱼肚白。
林慧真扶着墙剧烈喘息,月光照在她脸上,映出两行清泪。
方清远刚要问她怎么了,就见她突然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账簿副本,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眼底翻涌着连他都看不懂的暗色。
慧真?他伸手去碰她肩膀。
林慧真猛地躲开,转身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