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渊指间转动的佛珠蓦地一顿，温润的木珠停在掌心。
他抬眼望向殿门，恰好见夕阳余晖斜斜洒入，落在门口少年的身后。
那光芒本该耀眼，却被少年周身萦绕的浑厚赤色所盖，连金色都成了他的点缀。
少年眉间那粒红豆痣尤为醒目，痣周似笼着一层淡淡的妖异云雾，若隐若现，仿佛在压制着什么。
“澈儿，快到父皇这儿来。”
姬煜川朝着姬明澈招手，方才儿子那些微抵触的小模样，他看得一清二楚。
心下忍不住轻叹了声，当年他就不该同意，让澈儿去寺庙祈福，凭白还让那怀空给胡说八道了一番。
想来澈儿心里是有委屈在的。
“父皇。”
姬明澈脆生生应着，快步走到姬煜川身边。
父子二人并肩站在殿中，姬煜川周身的金龙气与少年的赤色光晕交织在一起，竟是半点不显得突兀，反而有种奇异的和谐。
御座后那条金龙本是半阖着眼眸，见少年走近，竟倏地睁开眼，龙瞳里闪过一丝灵动。
下一秒，金龙骤然蹿起，龙身盘旋着绕父子二人转了一圈，鳞片在光下泛着璀璨的光泽。
而后它又落回姬煜川身后，却特意将龙头轻轻抵在姬明澈的肩膀上，姿态亲昵。
净渊坐在一旁，瞳孔骤然收缩，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方才他观少年周身，分明萦绕着若有若无的嗜血之象，可此刻少年与天子站在一起，那股杀戮之气竟消失得无影无踪，周身反而隐隐透出温润的神韵。
以他如今的修为，竟再也探不透少年的底细，仿佛少年的命格，早已与天子牢牢绑在了一起。
姬煜川对这异象毫无察觉，只笑着揉了揉姬明澈的头发，转头对净渊道。
“大师，这便是朕的八子，姬明澈。”
姬明澈这才将目光落在僧人身上，从面容扫到僧袍下摆，心里悄悄嘀咕：长得是比那个怀空耐看些，就是不知道会不会说些讨人嫌的话。
“阿弥陀佛，贫僧净渊，见过八皇子。”
净渊缓缓躬身行礼，动作恭敬，眼底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方才金龙亲昵的异象，已让他不敢小觑眼前的少年。
姬煜川微愣，转头看了眼身侧的儿子。
只见姬明澈神色淡定，轻轻“嗯”了一声，抬手虚扶。
“免礼。”
待净渊起身，姬煜川才正色道。
“大师，朕的皇儿近来被‘妖孽’的流言所扰，民心浮动，朕请大师前来，是想让大师为皇儿看一看，可有化解之法？”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
“大师有所不知，皇儿出生那日，曾有一位道者突然现身，见了皇儿便激动不已。”
“说朕的皇儿是天上神子下凡，将来要解救百姓于水火，朕当时半信半疑，只当是江湖术士的妄言。”
“后来那道者来去匆匆，朕派人寻遍天下也没找到他，久而久之，竟觉得像是一场梦。”
“可如今流言四起，皇儿被污蔑成妖孽，朕实在无计可施，才请大师来解惑。”
姬煜川嘴上说得恳切，心里却早有盘算：若是这净渊像他那胡言乱语的师弟一般，敢对澈儿说半句不好，他定要让这净渊知道，污蔑皇子的代价。
净渊指间的木珠再次停住，平淡无波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看向姬煜川的眼神多了几分探究。
一旁的姬明澈悄悄攥紧了拳头，心里暗下决心：要是这和尚敢胡说半个字，他就一拳把人揍晕，绝不让父皇听到那些坏话！
净渊的目光从姬煜川身上移到姬明澈脸上，低诵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两位施主不必…心浮气躁。”
他缓声道。
“贫僧观八皇子身具九世轮回，每一世皆尝尽人间疾苦，今生长在陛下身边，得以宠爱万分，虽是来得晚了些，却有一抹魂魄早已提前归位。”
“先前那一场意外摔倒，恰是将前世因果尽数汇聚于此生，又得真龙护佑，灵魂合一。”
“这一切，皆是天意难违。”
这话一出，姬煜川猛地攥紧了手，眼底难掩激动，声音都带着几分发颤。
“大师这话的意思是…澈儿，他本就该是朕的儿子，不论前世今生？”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
净渊颔首，语气笃定，指尖的木珠却悄悄慢了半拍，他能窥得几分轮回脉络，却也惊于这父子间跨越十世的羁绊。
姬明澈站在一旁，也愣在了原地。小眉头轻轻蹙起，随即又舒展开，眼睛亮了亮。
原来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是父皇的儿子！这个认知像颗糖，悄悄在他心里化开。
姬煜川深吸一口气，又追问，语气里带着几分急切，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先前“神子”之说虽是他胡诌，可澈儿这般与众不同，若真有这般命格，也应是天意才是。
“那大师再看看，朕的儿子，是不是真如那道者所说，是天上的神子？”
净渊指间的木珠蓦地顿住，目光再次落在姬明澈身上，从他眉间的红豆痣扫到周身萦绕的赤色光晕，片刻后才缓缓开口。
“陛下，八殿下生而不凡，周身气运与真龙一脉紧紧相连，其真身究竟为何，贫僧修为浅薄，实难看透。”
他话锋一转，语气多了几分郑重。
“但陛下乃真龙之身，殿下亦是真龙之子，单论这凡尘俗世的尊贵与福祉，殿下与‘神子’并无二致。”
净渊的声音放得柔和些。
“殿下以身入凡尘，历经十世修身，九世皆在困苦中挣扎，连爱恨滋味都未曾尝过。”
“这最后一世，陛下与天下人，都该以真心待他，进而感化他，方能让他了结十世因果，得一份圆满。”
他方才隐约察觉，八皇子虽身负凶煞之体，周身却萦绕着一缕不属于此方天地的清灵之气，更有龙气隐然庇佑，他虽难勘对方真身，可瞧那金龙对八皇子的亲昵模样。
温顺盘旋，寸步不离，便知定是这世间罕有的父子深情，悄然感化了八皇子，让他甘愿敛去杀戮之气，化作金龙下受护的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