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从低声禀报完“四小姐从二夫人院子离开”后,垂手立在一旁。
悄悄抬眼觑向书案后的人。
他想起前几日,主子竟破天荒命他去寻避火图,当时还暗忖主子总算开了窍,怕是要对四小姐有所行动。
谁知图是寻来了,却被主子随手压在兵书下面,至今不见翻动。
这两日,主子周身的气压比北境的风雪还凛冽,时常对着某处出神,连平日里最珍视的舆图摊开半晌,都未见他标记一笔。
青从此刻只觉得,方才的话好像有些多余,触怒了主子。
谢衡闻言,执笔的手微微一滞,笔尖浓墨滴落在宣纸上,迅速晕开。
将心绪彻底吞噬。
他悬腕停顿了许久,久到墨渍几乎要浸透纸背,才将笔提起,搁在手边的青玉笔山上。
那日在城西院外,他亲眼看着她抱着琴从院子里出来,阳光下眉眼平静,却唯独在对上他视线时,说出那句话。
他能捕捉到维护之意。
当下心中泛起密密的酸楚。
他本以为,自己于她而言,总归是有些不同的。
她周旋于太子、世子、小侯爷之间,还有院子里那个破护卫,或虚与委蛇,或若即若离。唯有对他,或许有几分权谋算计之外的真心。
可如今看来,他似乎并未比旁人特殊多少。
这个认知让他胸口发闷。
这两日,他心中如同困兽,怕她因上次的事情生着闷气,又不想承认心底的醋意。
此刻,听到她的消息,所有的酸楚与自嘲,仿佛瞬间被覆盖。
他想见她,立刻,马上。
身体先于理智做出了反应。
他蓦地起身,绕过书案,大步流星出了书房。
长乐苑,夕阳下,程央宁慵懒地躺在躺椅上,眼眸轻阖,周身被暖光笼罩,仿佛一幅静谧的画卷。
浅夏轻摇着团扇,不知怎么的,也开始打哈欠。
谢衡踏入院子,冷嗖嗖盯着她身边的苍术。
那人身姿挺拔,目光如同最忠诚的猎犬,毫不掩饰盯着躺椅上的少女,眼神里满是仰慕。
同为男人,他明白他的心思。
他大步入了庭院,身影将躺椅上的人笼罩。见她熟睡,冷峻的眉宇间柔和了些。
他在躺椅边驻足,微微俯身,伸出手,拉起搭在扶手上的手臂,环过自己肩颈,准备将人横抱起来放回屋内安睡。
躺椅上的人红唇微启,声音里带着浓重睡意,“苍术,别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谢衡所有的动作僵住。
眸子一沉。
浅夏团扇差点脱手,又尴尬又觉得自己快要失宠。
小姐怎么能在睡着的时候,喊苍术的名字!
明明她待在小姐身边最久。
不对,现在不是计较这个事情的时候,她要不要唤醒小姐?
若是唤醒小姐,好像更尴尬。
气氛凝滞的瞬间,苍术整个人都开始雀跃,他想也没想,上前将某人挤走。
“小姐唤我?”
原来在睡梦中,小姐也在想着他的。
真巧,他也是。
程央宁被响动弄醒的,纤长的睫毛颤了颤,迷迷糊糊睁开眼。
她也没想到一会功夫便睡着了,还做了个梦。
梦里,苍术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褪去一身劲装,穿着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绯色纱衣,料子轻浮,眼神勾人,叼着一支开得正艳的桃花,动作极其轻佻蹭着她脖颈,一路往下……
令人脸红心跳。
只可惜被打搅了。
她迅速眨了眨眼,眸中的迷茫散去,恢复了平日的清明。
对于眼前略显尴尬的局面,她浑不在意。
只要她自己不觉得尴尬。
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程央宁若无其事坐起身,目光坦然略过几人,对上谢衡那双深邃的眼眸。
总感觉他今日不太对劲。
还没等她完全坐直身体,忽然被人横抱起来,径直走向屋子,步伐沉稳有力。
苍术见状一急,下意识就想跟上:“小姐!”
浅夏眼疾手快,连忙拉住他:“你个呆子,小姐若真有事叫你,自然会开口喊你,别给小姐添乱了!”
这傻大个儿,真是半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小姐和谢将军在屋里,自然有他们的要紧事,他一个护卫跟进去算怎么回事?
况且,小姐做事,向来最有成算,哪一步不是深思熟虑的?
真是空长了个高个子,饭量顶几个人的,却一点都不长心眼子, 整日就知道直勾勾盯着小姐看。
苍术看着眼前被关上的房门,没有小姐的命令,他不敢真闯进去,只能不甘在原地打转。
不行,他得想想办法。
明明小姐喊的是他!
却每次都被人抢走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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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光线比外面稍暗。
谢衡将人放在榻边,站在她面前,带来极强的压迫感。
他脑中不受控闪过前几日在别院的场景,又想起刚才的场面,满肚子酸水出不来。
他不过几日没来看她,她心里就没有他的位置了?
他无法接受,自己在她心中的分量,竟比不过一个区区护卫!
谢衡倏地伸出手,捧起她的脸颊,四目相对。
眼中翻涌着强烈的情绪,有被忽视的不满,有难以言说的醋意,更有一种近乎卑微的恐慌。
“程央宁,” 他头一回这般正经地喊她的名字,“我对你而言,是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吗?”
他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刻薄,想要通过她的神色变化,试探她的底线。
“还是说,你已经从我这里,得到了所有你想索取的东西,便要将我弃如敝履了?”
他停顿片刻,漆眸盯着她的眼睛,混合着命令与乞求的意味,一字一顿:“你若对我还有所求,那就继续勾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