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季西风俯身的瞬间被无限拉长。雨水冰冷地敲打在他的脊背上,怀中宋晚身体的剧烈抽搐,透过湿透的衣物清晰地传递过来,像一股不受控制的电流。他紧闭着眼,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维持那微弱却至关重要的声波频率上,集中在感受唇齿间那冰冷与灼热交织的、令人作呕的液体滑入她喉咙的触感上。
他自己吞下的那一部分“种子”提取物,此刻正化作一股狂暴的洪流,在他的血管和神经中横冲直撞。那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更可怕的、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被强行撕裂、重组的感觉。视野边缘开始出现扭曲的光斑和闪烁的噪点,耳中除了雨声和逼近的枪声,更充斥了一种来自身体内部的、高频的、几乎要刺穿耳膜的尖啸。他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唯有贴着宋晚太阳穴、传递着“钥匙”频率的那只手,稳得像焊死在了那里。
“砰!砰!”
子弹擦着他们藏身的巨树呼啸而过,树皮碎片飞溅。追兵已经近在咫尺,甚至能听到他们沉重的喘息和战术靴踩在泥水里的声音。
沈居安躲在岩石后,看着季西风那近乎自杀的举动和明显不对劲的状态,心急如焚,却又无能为力。他抓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徒劳地想要扔出去吸引火力。
阿永肩头中弹,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身下的泥浆。他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凶狠,单手举枪,凭借惊人的意志力,对着一个试图从侧翼突进的敌人扣动了扳机!
“砰!”
那名敌人应声倒地。
但这也彻底暴露了他的位置!
更多的火力瞬间向他倾泻而来!子弹打得他藏身的灌木丛千疮百孔,泥土翻飞!
“阿永!”沈居安失声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唔……!”
一声压抑的、带着极度痛苦却又仿佛挣脱了某种束缚的呻吟,从季西风怀中响起!
是宋晚!
她一直紧闭的眼睛,猛地睁开!
那双曾经清澈、后来被仇恨和痛苦蒙尘的眸子,此刻如同被暴雨洗涤过的夜空,虽然依旧带着虚弱和茫然,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锐利到刺人的光芒一闪而逝!她原本滚烫得吓人的体温,正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下降,虽然依旧偏高,但已不再是那种危及生命的灼热。更重要的是,她那微弱得几乎消失的呼吸,陡然变得深沉而有力起来!
“钥匙”……起作用了?!
几乎是同时,季西风感觉到自己体内那股狂暴肆虐的力量,仿佛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又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引导、驯服,虽然依旧让他浑身剧痛、感官超载,但那毁灭性的趋势却被硬生生遏制住了!他与宋晚之间,仿佛通过那个吻和持续的频率,建立起了一种诡异而危险的共生平衡!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的血丝如同蛛网,但那份属于猎手的冰冷和决绝,却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炽盛!他感觉到了力量,一种源自毁灭边缘、极不稳定的、却真实不虚的力量!
“掩护我!”季西风对沈居安和阿永嘶吼一声,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轻轻将似乎恢复了一丝意识、但依旧虚弱无法动弹的宋晚放靠在树根下。然后,他像一头挣脱了枷锁的凶兽,猛地从树后探身而出!
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人类极限,带着一种不自然的、近乎抽搐般的迅捷!左臂的伤口在动作中崩裂得更开,鲜血淋漓,但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
“砰!砰!砰!”
他手中的枪如同有了自己的生命,几乎是凭着他超载的感官和肌肉记忆在自行射击!子弹以惊人的精准度,射向那些正在逼近的追兵!
一名刚刚举枪瞄准阿永的敌人,额头瞬间爆开一团血花,仰面倒下。
另一名试图寻找沈居安藏身点的敌人,被子弹穿过掩体的缝隙,精准地击穿了喉咙。
第三名……
季西风的射击毫无规律,却又高效得可怕!他就像一台人形的、失控的杀戮机器,在雨幕和树林的掩护下,疯狂地收割着生命!
追兵们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凶猛而精准的反击打懵了!他们训练有素,却从未遇到过如此诡异、如此不顾一切的对手!攻势为之一滞!
“撤!交替掩护!撤退!”追兵中似乎有人发出了指令,声音带着一丝惊惶。
利用这宝贵的喘息之机,阿永强忍着肩头的剧痛,连开数枪逼退侧翼敌人,连滚带爬地冲到张文瑾身边,再次将她扛起。沈居安也连滚爬爬地从岩石后冲出,跑到宋晚身边。
季西风如同不知疲倦的幽灵,一边持续进行着压制射击,一边低吼道:“往高处走!穿过这片林子!”
他没有选择更容易行走的河谷,而是指向了更加陡峭、植被更加茂密的雨林山坡。那里更难追踪,也更容易隐藏。
四人(或者说三人一昏迷)再次开始了逃亡,但这一次,气氛截然不同。季西风如同换了个人,虽然状态极不稳定,时而踉跄,时而爆发出非人的速度和力量,但他成为了队伍最锋利的矛和最坚固的盾,任何试图靠近的威胁都会被他以最凌厉的手段清除。
他的感官被放大到了极致,能听到几十米外敌人踩断枯枝的细微声响,能透过浓密的枝叶感知到远处狙击手瞄准镜的反光并及时规避。他就像一头融入了这片雨林的顶级掠食者,凭借着“种子”带来的危险馈赠,硬生生在绝境中撕开了一条血路。
不知厮杀了多久,奔逃了多久,身后的枪声和追兵的声音终于渐渐远去,最终被无尽的雨声和林海的波涛彻底吞没。
他们暂时……安全了。
季西风带领着众人,找到了一处被巨大板状根和茂密藤蔓遮蔽的天然石缝。他将最后一名试图追踪而来的敌人喉咙捏碎,如同丢弃垃圾般扔下山坡,然后踉跄着退入石缝,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岩石,缓缓滑坐在地。
他体内的那股狂暴力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席卷全身的、仿佛每一个细胞都被榨干的极致疲惫和剧痛。左臂的伤口血肉模糊,鲜血几乎染红了他半边身体。视野模糊,耳鸣不止,胃里翻江倒海。
他看了一眼被沈居安小心安置在一旁、呼吸已经趋于平稳、似乎陷入沉睡的宋晚,又看了看因失血和疲惫而几乎虚脱的阿永和沈居安,最后目光落在依旧昏迷、但脸色似乎不再那么青灰的张文瑾身上。
破晓的微光,艰难地穿透了厚重的雨云和密林的层层阻隔,吝啬地洒下些许灰白的光线,照亮了石缝内几张劫后余生、却写满疲惫与创伤的脸。
他们活下来了。
代价是季西风体内被埋下了一颗不知何时会爆炸的“种子”,是阿永肩上可能影响终身的枪伤,是沈居安濒临崩溃的神经,是宋晚和张文瑾依旧未知的未来。
季西风抬起颤抖的、沾满泥泞和血污的手,看着掌心那因为过度用力而崩裂的虎口,眼神复杂难明。
他握住了恶魔递来的刀,斩开了绝境。
但这把刀,最终会砍向敌人,还是反噬自身?
雨,还在下。
林海无声。
而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