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归途暗影,京华波澜
“承平号”旗舰的密室内,空气仿佛凝固。龙涎香依旧在紫金炉中袅袅盘旋,却再也无法带来丝毫安宁。卫霆和秦悍如同两尊石雕,僵立在榻前,目光死死锁定在榻上那已然气息全无、左臂灰黑蔓延至胸膛的身影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流动。
“陛……下……”秦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唯有滚烫的泪水砸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卫霆猛地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骇人的血红与近乎冷酷的决绝。他“唰”地一声单膝跪地,对着龙榻重重叩首,声音嘶哑如同砂石摩擦:
“臣,卫霆,恭送陛下……龙驭归天!”
这一声,打破了密室内死寂的魔咒,也彻底坐实了那无法挽回的噩耗。
秦悍随之跪倒,压抑的呜咽在喉间滚动。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卫霆猛地起身,声音低沉而急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铁血,“秦悍!记住陛下的遗旨!秘不发丧!稳定军心,全速返航!”
秦悍用力抹去脸上的泪痕,眼神重新变得坚毅:“末将明白!”
“你亲自挑选一百名锋矢营死士,日夜轮守此舱,没有你我手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对外,陛下只是重伤静养,需要绝对安静!”卫霆语速极快,“我去稳定舰队高层将领,消息绝不能泄露分毫!”
“是!”
两人迅速行动。秦悍立刻前去安排最可靠的守卫,而卫霆则强压下心中的滔天巨浪与无尽悲恸,整理好甲胄,面色沉凝地走出了密室。
他召集了舰队中所有知晓陛下真实伤势的高级将领,在“承平号”的指挥室内,进行了一次绝密的会议。当卫霆沉痛而坚定地宣布了陛下驾崩的消息以及秘不发丧的旨意时,室内一片死寂,随即爆发出压抑的悲愤与骚动。
“将军!陛下驾崩,此乃国丧!岂能秘而不宣?!”一位老将激动地站起身。
“是啊!当立刻公告全军,举哀返航!”
卫霆猛地一拍桌子,眼神锐利如刀扫过众人:“公告全军?然后呢?让这消息随着海风,先于我们一步传回京城吗?!你们可想过,陛下骤然离世,太子年幼,朝中无主,这消息一旦泄露,会引发何等动荡?!那些潜藏的宵小,会如何蠢蠢欲动?!”
他声音如同寒冰:“陛下遗旨,命我等秘不发丧,稳定大局,护送灵柩回京!此乃圣命,亦是确保帝国安稳的唯一选择!谁敢违逆,动摇军心,休怪本将军法无情!”
凛冽的杀气弥漫开来,众将皆是一凛。他们深知卫霆所言非虚,陛下驾崩的消息若提前泄露,无异于在沸腾的油锅里泼入冷水,必将炸开。想到国内可能出现的乱局,众人心中的悲愤渐渐被沉重的责任感取代。
“末将等……遵命!”众将最终齐声应诺,眼神重新变得坚定。
在卫霆的铁腕掌控下,陛下“重伤静养,需绝对安静”的消息被严格限定在高层极小范围内。舰队依旧保持着肃穆而迅捷的航速,向着津门港方向驶去。表面上,一切如常,唯有核心将领们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沉重与偶尔望向“承平号”那紧闭舱门的忧虑目光,透露着不寻常的气息。
然而,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帝星陨落这等关乎国本的大事,总会有些许难以言喻的征兆。
千里之外,京城,皇宫。
夜色深沉,坤宁宫内却灯火通明。苏云昭披着外袍,坐在榻边,轻轻拍抚着刚刚睡去的夜璟。自那日心头剧痛、朱笔跌落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便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她派出了数批影卫前往东海打探消息,却皆如石沉大海。
“娘娘,您已经几日未曾好好歇息了,这样下去,身子如何撑得住?”贴身女官忧心忡忡地端上一碗安神汤。
苏云昭摇了摇头,凤眸之中是化不开的忧虑:“本宫心绪不宁,总觉得……有大事发生。”她走到窗边,望向东方漆黑的夜空,那里,原本象征着夜玄宸的帝星,在她的感知中已然黯淡无光,这并非错觉。
与此同时,成王府书房内。
成王夜明轩同样未曾安寝。他站在窗前,手中摩挲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眉头紧锁。他自然也感受到了那冥冥中的不祥,更收到了某些隐秘渠道传来的、关于远征军归途异常“安静”的模糊信息。
“王爷,”阴影中,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津门港那边传来消息,舰队归期将近,但……港口戒备等级暗中提升了数级,且太医署所有顶尖太医都被要求随时待命,不得离京。”
夜明轩目光一凝:“可知缘由?”
“不明,封锁得很严。只隐约听闻,似乎是……与陛下龙体有关。”
夜明轩的心猛地一沉。与皇兄龙体有关,却又如此隐秘……绝非小事!他立刻意识到,一场巨大的风暴,可能即将随着舰队的归来而降临。是皇兄重伤?还是……他不敢再想下去。
“加派人手,严密监控津门港一举一动,以及……京中所有亲王、重臣府邸的动向。”夜明轩沉声下令,眼神变得锐利,“尤其是……晋王和肃王府。”
“是!”
津门港。
庞大的远征舰队,终于在无数双期盼、焦虑、探究的目光注视下,缓缓驶入了港口。港内旌旗招展,留守的文武百官早已列队等候,但气氛却透着一股异样的凝重。
舰队并未如同凯旋般张扬,反而显得异常沉默。战舰依次停靠,将士们有序下船,虽然军容依旧严整,但许多人脸上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一丝……悲戚?
卫霆与秦戎(秦悍因需护卫“承平号”暂未下船)等高级将领率先下船,他们面色沉痛,径直走向迎接的官员。
“卫将军,陛下何在?龙体可还安泰?”留守的宰相迫不及待地迎上前,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卫霆目光扫过在场众人,看到了他们眼中的期盼与不安。他深吸一口气,按照既定计划,沉声道:“陛下力战逆酋,龙体……受损,需要立刻静养。已直接由近卫护送,经专用通道,返回宫中。”
他没有说安好,也没有说严重,只以“受损”和“需要静养”含糊带过,但那份沉痛的表情,却让所有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陛下……”
不等众人多问,卫霆已强势打断:“陛下有旨,远征将士疲惫,需立刻安置休整。所有军务汇报,暂由本将军与成王殿下、皇后娘娘对接。诸位大人,请回吧,莫要惊扰陛下静养!”
他语气强硬,不容置疑,配合着身后那些浑身散发着血腥煞气的远征军将领,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迫使迎接的官员们不得不将满腹的疑问暂时压下。
很快,一支极其隐秘、戒备森严的队伍,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港口,直奔皇城。队伍中央,那辆巨大的、完全封闭的皇家御辇,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与猜测。
陛下,真的只是需要静养吗?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
当夜,皇宫戒严,消息被彻底封锁。
但暗流,已然开始涌动。无数隐秘的信鸽、快马,趁着夜色,从京城各个角落飞出、奔出,将“陛下重伤,情况不明,已秘密回宫”的消息,送往帝国各方势力的案头。
晋王府内,年富力强、素有军功在身的晋王夜明睿,听着心腹的汇报,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眼中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芒。
肃王府中,辈分最高、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肃王夜弘,捻着长须,对身旁的谋士低语:“多事之秋啊……让我们的人,都警醒着点。”
成王府内,夜明轩接到了苏云昭的密信,邀他即刻入宫商议。
而坤宁宫中,苏云昭看着被秦悍亲自护送进来、面色惨白如纸、左臂乃至胸膛都覆盖在锦被之下不见真容,气息……全无的夜玄宸,她娇躯剧震,眼前一黑,几乎晕厥过去。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依旧几乎将她击垮。
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口中弥漫开血腥味,才强行稳住身形。她看向卫霆和秦悍,看向一旁面色凝重的成王,凤眸之中,悲伤迅速被一种坚毅如铁的光芒所取代。
“卫将军,秦将军,一路辛苦。”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将陛下……安置于寝宫。即刻起,封锁整个乾元殿,没有本宫与成王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
“传本宫懿旨,陛下龙体欠安,需绝对静养,暂停所有早朝及觐见。朝中一应事务,暂由本宫与成王共同处理,太子监国。”
她必须撑住!为了玄宸用生命守护的江山,为了他们年幼的孩子,她必须在这惊涛骇浪袭来之前,稳住这艘帝国的巨轮!
真龙陨落,幼主临朝,权妃亲王辅政……这看似稳固的表象之下,是无尽的凶险与杀机。归途的暗影尚未散去,京华的波澜,已悄然掀起。帝国的命运,悬于一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