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宫门窗紧闭,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武媚娘沉静却锐利的面容。
翡翠侍立一旁,脸色苍白,指尖冰凉,方才燕青带来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玄武门异动、宫禁封锁、金吾卫换防……这已不是阴谋,而是兵变的先声!
她们如同被困在金丝笼中的雀鸟,而笼外,磨刀霍霍之声已清晰可闻。
“娘娘……我们……我们该怎么办?”翡翠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武媚娘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窗边,透过窗棂缝隙望向外面黑沉沉的夜空,远处隐约传来的、不同寻常的巡逻脚步声,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心头。
刘才人……或者说是她背后的高阳公主,竟敢行此险着,欲在李贞回朝前发动宫廷政变!
其目标绝不仅仅是她武媚娘,恐怕是想要挟制皇帝,彻底清洗朝堂,将李贞及其势力连根拔起!
坐以待毙,唯有死路一条。必须将消息送出去,必须提前布置反击!
但如今宫门封锁,燕青冒险从排水暗渠送出香球,能否成功尚在未定之天,绝不能将全部希望寄托于此。她必须亲自掌控局面!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迅速成形。
“翡翠,”她猛地转身,目光灼灼,“去把金叶叫来。要快,莫要惊动旁人。”
翡翠一怔。金叶性子沉稳,身形与武媚娘有五六分相似,平日并不起眼。
娘娘此时唤她作甚?
虽心中疑惑,她还是立刻依言而去。
片刻后,金叶怯生生地跟着翡翠进来,跪地行礼:“奴婢参见娘娘。”
武媚娘仔细打量着她,尤其是她的身形和侧脸轮廓,眼中闪过一丝决断。
她上前亲手扶起金叶,语气凝重:“金叶,本宫如今有一件关乎生死存亡的大事,需你相助。此事极险,你若不愿,本宫绝不怪你。”
金叶抬起头,看着王妃眼中那从未见过的、混合着威严与恳切的光芒,心中一紧,却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低声道:“奴婢性命是娘娘所救,但凭娘娘吩咐,万死不辞!”
“好!”武媚娘重重点头,“本宫要你,假扮成本宫,留在清宁宫!”
金叶和翡翠同时倒吸一口凉气。
“娘娘!这太危险了!”翡翠急道。
“险中求生,唯有此法!”武媚娘语气斩钉截铁,“明日午后,宫中按例在佛光阁举行祈福法事,各宫主位皆需出席。刘才人禁足,本宫若再称病不出,必引猜疑。
金叶,你换上本宫的服饰,梳成本宫的发髻,届时坐在纱帘之后,只需垂首静坐,绝不开口,任何人问话,皆由翡翠代为应答,便说本宫感染风寒,喉疾不适。务必拖到法事结束!”
她握住金叶冰凉的手:“清宁宫外必有眼线监视,此法或可瞒天过海,为本宫争取数个时辰!”
金叶脸色发白,身体微颤,却坚定地点了点头:“奴婢……奴婢明白!定不负娘娘所托!”
“翡翠,”武媚娘又看向心腹侍女,“你留下,协助金叶,务必小心周全。若事发,便说一切都是你二人为全主子体面所为,将所有罪责推于我身,或可保全性命。”
“娘娘!”翡翠泪水涌出,“您要去哪里?”
“本宫要出宫!”武媚娘眼中寒光一闪,“必须亲自见到燕青,部署一切!”
事不宜迟,武媚娘立刻行动。她让金叶换上自己平日惯穿的素雅宫装,亲自为她梳起凌云髻,簪上常用的玉簪。
自己则迅速换上一套翡翠备用的青灰色低等宫女服饰,拆散发髻,简单绾成双鬟,再以灰粉略微遮掩过于白皙的肤色。
镜中,那位尊贵的亲王妃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宫女。
“娘娘,您如何出宫?”翡翠担忧不已,宫禁已锁,如何能出去?
武媚娘从妆匣底层取出一枚看似普通的铜质令牌,上刻“掖庭司采”几个小字。
“这是柳如云早年通过商社弄来的旧牌,虽已过期,但夜间盘查不严,或可一试。我知道一条路……通往浣衣局废弃浆池的旧道,那里围墙有一处破损,平日无人巡查,可通外廷杂役院。”
她竟连这等隐秘路径都了然于胸!翡翠和金叶皆震惊无言。
子时末,万籁俱寂,巡逻的脚步声刚刚过去。
武媚娘深吸一口气,对翡翠和金叶点了点头,悄无声息地推开殿门一侧的角门,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烟,瞬间消失在重重宫阙的阴影之中。
她弓着身,沿着宫墙根部的暗影,疾步而行。对皇宫路径的熟悉此刻发挥了巨大作用,她避开主要通道,专走偏僻夹道和小园。
途中遇到两拨巡逻守卫,武媚娘都提前匍匐在灌木或假山之后,屏息凝神,险之又险地避过。
心脏在她胸腔中剧烈跳动,冷汗浸湿了内衫,但她的大脑却异常清醒冷静。
终于,她来到了皇宫西北角一处荒废的院落,这里曾是浣衣局旧址,早已废弃多年,野草丛生。
她按照记忆,拨开一丛茂密的枯藤,露出后面一段矮墙的缺口。
钻出缺口,外面是外廷杂役居住的坊区,气味混杂,夜色更深。她压低脑袋,快步穿行,凭借那枚过期令牌和低眉顺眼的姿态,有惊无险地通过了两道松懈的盘查。
一出皇城范围,她立刻钻入一辆早已按照秘密约定等候在暗巷中的、没有任何标识的普通青篷马车。
车夫一言不发,扬鞭催马,马车迅速驶入沉睡中的长安城街巷。
七拐八绕之后,马车在一处看似普通的货栈后院停下。
武媚娘跳下马车,早已接到密报、在此焦灼等候的燕青立刻迎了上来,见到她这身打扮,眼中闪过震惊与敬佩。
“娘娘!”
“进去说!”武媚娘毫不停留,快步走入屋内。
货栈内堂,灯火昏暗,柳如云和另外两名绝对核心的商社骨干也在场,见到武媚娘亲至,无不骇然。
“情况如何?香球可送到?”武媚娘劈头便问,声音急促。
“送到了!柳掌柜的人已在永安渠下游捞获!消息已用信鸽紧急送往并州殿下处!但……但恐怕来不及!”
燕青语速极快,“属下刚探得确切消息,刘才人那边并非孤身行动!她已与掌管玄武门禁卫的右监门将军常何、以及长孙无忌暗中控制的一部分金吾卫勾结!
他们计划在三日后,陛下于两仪殿设宴为殿下接风洗尘之时,以‘清君侧、诛妖妃’为名,发动兵变!目标直指陛下和娘娘您,欲控制宫禁,挟持天子,矫诏废立!”
果然如此!规模远超想象!武媚娘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顶。
“陛下身边侍卫情况如何?玄武门守军有多少人已被收买?他们具体计划是什么时辰动手?以何为号?”她连珠炮似地发问,思维清晰得可怕。
燕青显然已做足功课,立刻回道:“陛下贴身侍卫多是忠贞之士,但人数有限。
玄武门常何麾下至少有三百人已效逆党,届时他们将率先控制宫门,放长孙家蓄养的死士和部分被收买的金吾卫入宫!
计划在宫宴酒过三巡、守卫松懈之时,以殿角灯花坠落为号,同时发难!”
“灯花坠落……”武媚娘冷笑,“倒是好算计!柳如云,你商社在长安城内,能立刻调动多少人手?要绝对可靠,敢拼死效命的!”
柳如云毫不犹豫:“能立刻集结的护卫、镖师、以及受过恩惠愿效死力的伙计,约有百人!皆可信任!”
“不够!”武媚娘断然道,“燕青,你立刻持我信物,秘密前往左监门将军郑仁泰府邸!他是殿下旧部,其女曾得我相助,家族与长孙氏素有旧怨,或可信赖!
告知他兵变计划,请他务必设法控制住玄武门其余未叛变的守军,或至少在三日后暗中加强宫内巡逻,尤其是两仪殿周围!”
“是!”燕青接过一枚玉珏,转身欲走。
“等等!”武媚娘叫住他,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通知我们所有人,按计划,三日后,我们也需有所行动。但目标不是皇宫,而是……高阳公主府和长孙无忌的几处别院!”
众人一愣。
“娘娘,这是何意?”柳如云不解。
“围魏救赵!”武媚娘眼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他们既敢在宫内动手,我们就敢在宫外放火!一旦宫变发生,你们立刻在公主府和长孙别院制造混乱,纵火、袭击,动静越大越好!
要让他们以为殿下早有防备,城外大军即刻便到,打乱他们的阵脚,逼迫他们分兵回援!同时,散播谣言,就说晋王殿下早已洞悉奸谋,勤王之师已至灞桥!”
众人闻言,眼中顿时爆发出亮光!此计虽险,却足以搅乱逆贼布局!
“娘娘英明!”
“立刻分头行动!记住,隐秘!迅速!”武媚娘下令,“燕青,事毕之后,你设法潜回宫中,务必保护陛下安全!我需在天亮前返回清宁宫,不能让他们起疑。”
众人领命,如同上紧的发条,迅速散入夜色之中。
武媚娘独自站在昏暗的屋内,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打更声。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握紧了拳。
三日后,两仪殿。
那将是一场决定所有人命运的宴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