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路程,是在一种高度紧绷的沉默中完成的。与敌军搜索队的遭遇,像一盆冰水浇头,让陈朔彻底清醒地认识到“惊蛰”行动的威胁并非臆测,而是迫在眉睫的现实。敌人编织的大网,比想象中更为细密,已经撒到了如此偏远的角落。
“山鹰”的行进更加谨慎,路线选择也愈发刁钻,有时甚至为了避开一片可能暴露行踪的开阔地,宁愿多绕行数里险峻的山脊。陈朔紧跟其后,身体的疲惫和伤处的隐痛被强烈的使命感压制,他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山鹰”展现出的 野外生存和隐蔽行军的经验。他的观察力变得更加敏锐,能通过远处飞鸟惊起的异常判断潜在危险,能凭借风中一丝若有若无的烟火气推测远处可能存在的人迹。
“猎犬”始终没有再现身,但陈朔能感觉到,那双警惕的眼睛一定在某个暗处跟随着他们,如同一个无声的守护者,随时准备应对突发状况。这种“被保护”的感觉并未让他松懈,反而更增添了一份责任——他必须对得起这份保护,将情报安全送达。
第三天黄昏,他们终于抵达了地图上标示的黑石峪外围区域。这里的地貌与之前迥异,巨大的黑色岩石嶙峋耸立,如同远古巨兽的骸骨,遍布山峦,形成一片易守难攻的天然屏障。植被变得低矮稀疏,视野相对开阔,但也意味着更容易暴露。
“山鹰”选择了一处可以俯瞰进山主要通道的黑色巨岩背后作为临时观察点。他没有急于进入,而是示意陈朔隐蔽,自己则如同磐石般伏在岩顶,用望远镜仔细而缓慢地扫描着前方的每一条沟壑、每一片石林。
夕阳的余晖将黑石染上一层暗红,山谷里寂静得可怕,只有风声穿过石缝发出的呜咽。
“情况不对。”“山鹰”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他放下望远镜,眉头紧锁。
陈朔心中一紧:“怎么了?”
“太静了。”“山鹰”的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前方,“指挥中心所在地,外围不可能没有暗哨。但我观察了这么久,没有发现任何活物活动的迹象。而且……你看那边,”他指向进山通道一侧的某个位置,“那片灌木,倒伏的方向不自然,像是被人匆忙踩踏过,但没有后续清理。”
陈朔顺着方向望去,凭借被“影刃”和“山鹰”训练出的眼光,他也看出了些许端倪。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违和感,若非刻意观察,极易忽略。
“是陷阱?还是……指挥中心已经转移了?”陈朔提出最坏的可能。
“不确定。”“山鹰”摇头,“也可能是敌人伪装,引我们出去。”他显得异常谨慎,这是多年残酷斗争养成的本能。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夜幕是潜行者最好的掩护,但也可能是致命陷阱张开的时刻。
“不能干等。”“山鹰”做出决断,“我摸过去看看。你留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没有我的信号,绝对不要暴露,也不要过来。”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陈朔知道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山鹰”的经验远非自己能比。他重重点头:“明白。你小心。”
“山鹰”如同融入岩石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滑下巨岩,利用地形的起伏和渐浓的夜色,向着那片不自然的灌木区潜行而去。他的动作比之前更加缓慢,每一次移动都经过精心计算,仿佛与周围的环境彻底融为一体。
陈朔紧握着枪,伏在岩石后,眼睛死死盯着“山鹰”消失的方向,心脏在寂静中跳得如同擂鼓。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他努力分辨着夜色中的任何细微声响,风声、虫鸣、甚至是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都被放大。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就在陈朔的耐心即将耗尽时,一个极其轻微的、模仿某种夜枭的叫声从下方传来——是“山鹰”的安全信号!
陈朔精神一振,但没有立刻行动,而是按照约定,回应了同样的信号。
很快,“山鹰”的身影重新出现在岩石下,示意他下来。
陈朔小心地滑下岩石,来到“山鹰”身边。
“不是陷阱,”“山鹰”低声道,语气凝重,“是战斗痕迹,很新的痕迹。有弹壳,有血迹,还有匆忙拖拽重物的痕迹。暗哨的位置被拔掉了,手法很利落。”
指挥中心外围的暗哨被拔除!这意味着什么?指挥中心暴露了?被攻击了?
一股寒意从陈朔脚底直窜头顶。
“能判断出是谁干的吗?旭日国?还是……联统党?”陈朔急切地问。
“弹壳制式很杂,有我们的,也有敌人的。血迹也没清理干净,说明战斗发生得很突然,结束得也快,对方没时间仔细打扫战场。”“山鹰”分析道,“不像是旭日国主力强攻的风格,他们习惯炮火准备,大部队压上。这更像是……小股精锐的渗透突袭,或者……内部出了叛徒,里应外合。”
内部叛徒?这个可能性让陈朔不寒而栗。如果指挥中心内部都被渗透,那“惊蛰”行动的威胁级别将提升到无法估量的程度。
“现在怎么办?还进去吗?”陈朔问。前方无疑已是龙潭虎穴。
“山鹰”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挣扎。最终,他看向陈朔,目光坚定:“情报必须送到。但我们不能从常规路线进去。我知道一条备用紧急通道,极其隐蔽,知道的人极少。如果指挥中心还在,那条通道可能还没被破坏或发现。”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那条路,更险。”
“走!”陈朔没有丝毫犹豫。已经到了这里,绝无后退之理。
“山鹰”不再多言,带着陈朔,绕向黑石峪的侧后方。那里是一片近乎垂直的峭壁,布满了风化的裂缝和突出的怪石。“山鹰”如同灵猿般开始向上攀爬,手指抠进岩缝,脚尖寻找着微不足道的着力点。
陈朔深吸一口气,将驳壳枪背好,活动了一下左肩,感受着那熟悉的隐痛,然后毅然跟上。峭壁冰冷粗糙,每一次发力,左肩都传来清晰的刺痛,但他强迫自己忽略,将全部精神集中在手脚的配合和对上方“山鹰”动作的模仿上。碎石在脚下簌簌滚落,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这是一场对意志和体力的终极考验。汗水模糊了视线,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颤抖,有几次他险些失手,全靠一股狠劲死死抓住岩缝才稳住身形。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感觉力量即将耗尽时,上方传来“山鹰”低沉的声音:“到了。”
陈朔用尽最后力气翻上崖顶,瘫倒在地,剧烈地喘息着。眼前是一个被几块巨大黑石天然遮挡住的狭窄洞口,仅容一人弯腰通过。洞口幽深,漆黑一片,仿佛巨兽等待吞噬的喉咙。
“就是这里。”“山鹰”示意陈朔噤声,自己则伏在洞口,侧耳倾听良久,又用鼻子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
“没有陌生人的气味,只有……灰尘和一种……药味?”他有些不确定地低语。
药味?陈朔的心提了起来。是伤员的味道?指挥中心果然在这里,而且很可能刚刚经历过战斗!
“进去看看,跟紧我,随时准备战斗。”“山鹰”拔出匕首,率先弯腰钻入了洞口。陈朔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疲惫和紧张,握紧枪,紧随其后。
洞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和脚步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通道向下倾斜,曲折蜿蜒,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尘土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草药的苦涩气息。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亮,还有极其轻微的人声。
“山鹰”立刻停下,打出手势,两人贴紧洞壁,凝神细听。
那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疲惫和焦急:
“……必须尽快转移……药品不够……”
“……电台……还是联系不上……”
“……‘惊蛰’……时间不多了……”
是中文!而且提到了“惊蛰”和转移!
陈朔和“山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激动和凝重。
他们找到了!但找到的,似乎是一个正处于危机和混乱中的指挥中心。
“山鹰”深吸一口气,用一种特定的、富有节奏的指节叩击声,敲响了身旁的岩石。
洞内的人声戛然而止。
短暂的死寂后,一个警惕的声音从光亮处传来:
“……什么人?”
【第二十五章完】
_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