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冗长，朱红宫墙高耸，将天光挤压成狭窄一线。
沈月凝走得很快，绣鞋踩在青石板上，几无声息，只有裙摆拂动间带起细微的风声。她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不肯弯曲的枪，将那身刺目的喜红都压出了几分凛冽的杀气。
萧绝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几步之遥。
方才那点“虚弱”早已荡然无存，他步履从容，甚至带上了几分惯有的慵懒散漫，唯有脸色还刻意留着些许苍白，像一张未卸干净的面具。
【走这么快作甚？怕本王吃了你？】
【不过生气的样子比假笑顺眼多了。瞪人的时候眼睛锃亮，像淬了火的琉璃。】
【那软剑她使得倒是顺手，沈家不是文臣么？什么时候偷偷教女儿玩这个了？有意思。】
聒噪的心声一句接一句，毫无阻碍地钻进沈月凝脑海，与她此刻冰封的心境形成诡异又恼人的对比。
她猛地停住脚步，猝然回身。
萧绝正暗自品评她背影的线条，一时不防，差点撞上，连忙稳住身形，挑眉看她，面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疑问：“爱妃？”
“王爷，”沈月凝的声音比宫墙下的阴影更冷，“您的王府，该往哪个方向走？”
萧绝恍然，抬手随意指了个方向，唇角弯起：“原是本王疏忽，忘了爱妃初来乍到，不识路径。这边请。”
沈月凝不再多言，顺着他指的方向转身继续走。
【啧，连问路都问得这么杀气腾腾。】
摄政王府的马车就候在宫门外，玄黑车身，金镶徽记，沉肃威仪。见他们出来，侍从无声地放下脚凳，掀开车帘。
萧绝率先踏上车，回身，极其自然地向沈月凝伸出手，面上带着公式化的淡笑，做足了表面功夫。
沈月凝看都没看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拎起裙摆，自己利落地上了车，径直选了个离他最远的位置坐下，目光投向窗外，摆出生人勿近的架势。
萧绝的手在空中顿了片刻，若无其事地收回，撩袍在她对面坐下。
【手都不给碰。小气。】
【不过自己上车的样子也挺利落好看。】
马车缓缓启动，轱辘压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声响。车厢内一片死寂，只有两人清浅的呼吸声交错。
沈月凝凝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商铺、行人、屋舍……熟悉的帝京，却已是隔世。沈家族灭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尖，冷宫枯井的寒意刻在骨子里。她的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压下翻涌的恨意。
狗皇帝，好庶妹……还有那些落井下石的魑魅魍魉……
一个都别想跑。
“爱妃似乎，”萧绝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寂，带着探究的玩味，“对宫中规矩，颇有微词？”
沈月凝眼波未动，声音平淡：“妾身不敢。只是惜命罢了。”
“哦？”萧绝倾身向前，隔着小几，试图捕捉她的眼神，“只是惜命？本王还以为，爱妃是舍不得本王，才那般……激动。”
他语调拖长，最后一个词说得暧昧不清。
沈月凝终于转回视线，正正对上他探究的目光。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衬得眸光更冷：“王爷若真觉得是那样，便是那样吧。”
她懒得争辩，更懒得应付他这看似调情实则试探的把戏。
萧绝被这不按常理的回答噎了一下。
【这反应不对啊。不该羞愤？或者继续冷言冷语？这认了算什么？但王妃的笑是真的美，太美了！本王爱看，真希望永远停在这一刻！】
没等他琢磨出下一句，沈月凝已再次开口，话题陡转：“王爷方才饮下的毒酒，感觉如何？可需宣太医入府，仔细查验一番，也好安太后娘娘的心？”【这没完没了的疯癫话语】
她语气恭顺，内容却毒辣，直指核心。
萧绝眸光微闪，靠回软垫，姿态放松，仿佛谈论的不是能顷刻毙命的毒药，而是今日的天气：“劳爱妃挂心。许是冲喜果然有用，本王竟觉身子爽利了不少。那酒……滋味独特，回味无穷。”
【滋味独特？可不是，鹤顶红拌解毒丹，又苦又涩还带点薄荷凉，什么见鬼味道！】
沈月凝袖中的手指又蜷紧了几分。装，接着装。
“倒是爱妃，”萧绝反将一军，目光落在她腰间那柄已然收回的软剑上，“好俊的身手。沈太傅书香门第，竟还暗藏此等绝学？本王以往，竟丝毫未察。”
试探来了。
沈月凝垂眸，语气毫无波澜：“家父恐女儿家受欺，私下请人教了些防身的皮毛，登不得大雅之堂。不及王爷，深藏不露，连鹤顶红都能品出回味。”
她再次把话题拽回毒酒上，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
萧绝看着她油盐不进、句句带刺的模样，非但不恼，眼底兴味反而更浓。
【防身的皮毛？那剑势凌厉得都快赶上本王的亲卫了！沈家这水，比本王想的还深。这王妃，真是捡到宝了。本王喜欢！】
两人目光在空中短暂交锋，各怀鬼胎，刀光剑影藏于无声。
马车此时微微一震，停了下来。
车外侍从低声禀报：“王爷，王妃，王府到了。”
萧绝率先下车，依旧假模假式地伸手想扶。
沈月凝依旧无视，自行下车，抬头望向眼前的摄政王府。
黑底金字的匾额高悬，府门巍峨，石狮肃穆，守卫的甲士目不斜视，森严气派扑面而来。这里将是她的囚笼，还是她复仇的起点？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情绪，面容恢复成一片沉寂的冰湖。
萧绝走到她身侧，与她并肩而立，看着王府大门，语气莫名：“往后，这里便是爱妃的家了。”
家？
沈月凝心底冷笑一声。
对她而言，从地狱爬回来的人，无处是家，唯有仇怨。
她抬步，迈过高高的门槛，将那“家”字，踩在脚下。
萧绝看着她决绝的背影融入王府深沉的阴影里，唇角勾起的弧度慢慢加深。
【看来本王的冲喜王妃，不只会瞪人玩剑，还会咬人。】
【这往后的日子，想必是不会无趣了。】
他抬脚跟入，朱红府门在他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外界所有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