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村的秋来得缓,院墙上的丝瓜藤黄了半截,还赖着不肯落,风一吹,枯藤牵着挂在架上的老丝瓜晃悠悠打晃,倒成了天然的风铃。
吴邪蹲在灶台前添柴,火舌舔着锅底,把他侧脸烤得发烫。锅里炖着腊肉萝卜,油星子偶尔“滋啦”一声跳起来,溅在灶沿的瓷砖上,留下点棕黄的印子。他刚把火拨得旺些,就听见院门口传来“哐当”一声——是王胖子扛着半袋新米回来,脚边的竹筐蹭到了门槛。
“胖爷我可算回来了!”胖子把米袋往廊下一卸,拍着手上的灰往里闯,“村口老陈家新碾的米,香得很!刚路过溪沟还瞅见几只肥螃蟹,明儿咱焖蟹吃!”
吴邪直起腰往灶外挪了挪,躲开呛人的烟:“你还知道回来?让你买袋盐,走了俩钟头。”
“这你就不懂了吧?”胖子凑到灶台边闻了闻,喉结滚了滚,“老陈他家孙子缠着我讲故事,说想听蛇沼那段——当然了,胖爷我英明神武,把凶险地方全改成打狗熊了。”他边说边往锅里瞅,“得,萝卜炖烂点才入味,再焖十分钟。”
话音刚落,院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吴邪回头,看见张起灵站在篱笆门边,手里捏着两串刚摘的野山楂,红得透亮,沾着点草叶上的露水。他大概是刚从后山下来,裤脚沾了些湿泥,发梢还坠着片黄了的枫树叶。
“小哥回来啦。”吴邪笑着迎上去,自然地接过来那两串山楂,指尖碰到他手时,摸着凉凉的湿意,“又去后山了?这天儿凉,别老往林子里钻。”
张起灵没说话,只轻轻“嗯”了一声,目光扫过灶台上的腊肉,又落在胖子正往碗里倒的醋上,视线软乎乎的,没了以前在斗里的冷劲。
胖子早把碗筷摆好了,见张起灵进来,拍了拍身边的竹凳:“小哥坐!刚跟吴邪说呢,明儿去溪沟摸螃蟹,你也一块儿去?溪沟边的野柿子熟了,顺便摘点回来酿柿子酒。”
张起灵挨着竹凳坐下,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凳边的木纹。吴邪把山楂串递给他一串,自己拿着另一串往嘴里塞了颗,酸得眯起眼:“别听他的,溪沟边石头滑,秋凉了水又冰,摸什么螃蟹。”
“嘿,你这就没劲了!”胖子不乐意了,“咱仨搁雨村待了快半年,除了种菜就是修篱笆,再不找点乐子,胖爷我这身本事都要锈了!”他说着往张起灵那边凑了凑,挤眉弄眼,“小哥你说,是不是这理儿?”
张起灵慢慢嚼着山楂,酸意漫开,他眉头却没皱一下,只是抬眼看向吴邪,轻轻点头。
吴邪被这“统一战线”气笑了,把手里的山楂串往胖子手里一塞:“行,去就去。但说好,你俩不准往深水里踩,我可不想大冷天捞人。”
晚饭吃得慢,腊肉炖萝卜炖得软烂,油汤泡着白米饭,香得人舍不得停筷。胖子扒了两碗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裤兜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对了天真,上午村口邮差送的,好像是北京来的信。”
吴邪接过信封,见上面没写寄信人,只写着“雨村吴邪亲启”,字迹陌生。他拆开一看,里面是张照片,还有张纸条。照片上是栋老院子,青砖灰瓦,院门口摆着两盆月季,看着眼熟——是以前在北京的老房子。纸条上写着:“吴老板,您托我照看的院子我扫干净了,月季浇了水,您啥时候回来看看?”
吴邪捏着照片愣了愣。刚回雨村时总怕不安生,托以前认识的一个老街坊帮忙照看着老房子,后来日子过顺了,倒快把这事忘了。
“谁寄的?”胖子凑过来看了眼,“嚯,北京那老院子?别说,还挺念想的。”
“老街坊。”吴邪把照片折好塞进兜里,“说帮我扫了院子。”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夹了块萝卜放进吴邪碗里,萝卜炖得糯,吸足了腊肉的香。
夜里躺床上,吴邪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床脚的竹筐上——里面是白天摘的野菊花,晒干了能泡茶。他想起照片上的老院子,想起以前在城里跑东跑西的日子,再听听隔壁屋胖子打呼的声音,还有廊下张起灵翻书的轻响,忽然觉得像做了场长梦。
“没睡着?”张起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轻得像怕惊着什么。
吴邪掀开被子坐起来:“小哥?你也没睡?”
张起灵推开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件叠好的厚外套:“风凉了。”他把外套放在吴邪床头,视线落在他脸上,“在想北京的事?”
吴邪笑了笑,往床里挪了挪,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坐。也不是想,就是看着照片,觉得恍恍惚惚的。以前总觉得日子过得悬,今儿不知道明儿在哪,现在倒好,守着个小院,天天琢磨种什么菜,倒踏实。”
张起灵挨着床边坐下,手指碰到吴邪放在被子上的手,轻轻勾了勾。“好。”他低声说,指尖在吴邪手背上蹭了蹭——吴邪手背上有道浅疤,是以前在蛇沼被树枝划的,这么多年了,还留着印子。
“你说胖子明儿真能摸着螃蟹?”吴邪转移了话题,往他身边靠了靠,肩膀挨着肩膀,“我瞅着溪沟里的水挺清,不像有螃蟹的样。”
“能。”张起灵笃定地说,“后山溪沟转弯处,石头下有。”
吴邪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怕是早就去看过了,忍不住笑:“合着你俩早串通好了?”
张起灵没否认,只是把他的手握住了,掌心温温的。窗外的风还在吹,丝瓜藤晃得更厉害了,沙沙的响。吴邪靠在他胳膊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草木香,忽然觉得那点恍惚劲散了——不管是以前在斗里摸爬滚打,还是现在在雨村守着灶台,只要身边有这两个人,在哪都一样。
第二天一早,胖子果然起得比鸡早,扛着竹筐就往院外冲,被吴邪抓着塞了件厚褂子:“穿上!冻感冒了没人伺候你。”
溪沟边的水真凉,刚踩进去时吴邪打了个哆嗦。胖子在下游翻石头,嘴里哼着跑调的歌,“哗啦啦”溅起一片水花。张起灵在 upstream 站着,眼尖,看见块大青石下有动静,弯腰一捞,就抓着只巴掌大的螃蟹,举起来给吴邪看。
“嚯!小哥厉害!”胖子凑过来看,“这螃蟹够肥!晚上清蒸!”
吴邪走过去,帮张起灵把螃蟹扔进竹筐,见他指尖被螃蟹钳划了道小口子,正渗着点血,赶紧从兜里摸出创可贴贴上:“小心点,别老用手直接抓。”
张起灵“嗯”了一声,低头看他贴创可贴的手指,指腹蹭过吴邪的指甲盖——吴邪的指甲盖有点薄,是以前总熬夜翻资料熬的。
摸了半筐螃蟹,胖子又惦记起野柿子,拉着吴邪往坡上走。坡上的野柿子树长得歪歪扭扭,黄澄澄的柿子挂在枝上,看着就甜。吴邪爬树还行,三下两下就蹿上去了,摘了个熟得软乎的往下扔:“胖子接着!”
胖子乐呵呵地接住,掰开就往嘴里塞,甜得眯起眼:“真甜!小哥也来一个!”
张起灵站在树下,接住吴邪扔下来的柿子,没立刻吃,只是抬头看吴邪。吴邪坐在树杈上,晃着腿,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脸上,笑起来时眼角有细纹,却比以前在城里时亮堂多了。
中午回去时,竹筐里又多了半筐野柿子。胖子一路念叨着螃蟹该清蒸还是红烧,吴邪跟在后面笑,张起灵走在最后,手里拎着竹筐,偶尔抬手帮吴邪拂掉沾在后背的草籽。
院门口的丝瓜藤还在晃,灶台上的锅还温着,风里飘着野柿子的甜香。吴邪回头看了眼身边的两个人,胖子正弯腰往院里搬竹筐,张起灵的手指还搭在他后背上,温温的。
他忽然觉得,这日子就该这样——不用琢磨下一个斗在哪,不用怕谁会走散,就守着这小院,守着灶火,守着身边人,过成丝瓜藤那样,慢悠悠的,黏糊糊的,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