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序流转,秋去冬来。沈默以铁腕肃清朝野、设立缉影司已近三月。这三个月间,血腥的清洗与无情的镇压并未停歇,但朝堂之上的反对之声已近乎绝迹,地方上的豪强势力也大多选择了蛰伏或彻底臣服。北境在冯闯与“刺奸营”的铁血反击下,影楼的渗透骚扰虽未根除,但大规模的边境冲突已基本平息,局势渐趋稳定。
权力的齿轮在冷酷高效的运转中,将整个帝国逐渐扳回沈默所设定的轨道。镇国公府的意志,通过一道道政令、一支支军队,如同无形的蛛网,牢牢笼罩了大胤的每一个角落。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京城上空铅云低垂,细碎的雪沫子被凛冽的北风卷着,给这座权力之城披上了一层素缟。往年的炊烟与糖瓜香气被一种更深沉的肃穆所取代,一种无声的暗涌在寒冷的空气中流动。
太庙,供奉大胤历代帝王英灵之所,今日气氛格外庄重乃至压抑。青砖神道两侧,文武百官按品级跪伏,黑压压一片,无人敢抬头,无人敢私语。盔明甲亮的禁军武士如同冰冷的钢铁丛林,从庙门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风卷旌旗的呼啦声与礼官悠长顿挫的唱喏,是这死寂中唯一的声响。
小皇帝胤宏身着繁复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稚嫩的脸上强行压抑着不安,在内侍搀扶下,一步步踏上汉白玉阶。他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瞟向身后半步之遥的那道玄色身影。
沈默依旧是一身常服,外罩黑氅,风雪不侵。他面容平静,目光扫过这象征皇权与宗族最高荣耀的祭祀场面,深邃的眼底不起丝毫涟漪。金殿染血、西漠焚魂、朝堂独断……过往的一切似乎都已沉淀,化为他周身那股内敛却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威压。他无需任何仪仗服饰,其存在本身,便已是这太庙之前,最令人敬畏的“礼器”。
祭祀流程繁琐。燔柴、奠玉帛、进俎……胤宏每一个动作都僵硬而标准,却总在关键处,以眼神无声地向身后求取许可。沈默或微不可察地颔首,或目光微凝,小皇帝便如同提线木偶般,随之调整。这无声的交流,比任何喧嚣的朝议都更清晰地昭示着,谁,才是这九重宫阙真正的主宰。
当最后一道仪式完成,礼官正准备宣布礼成之时,为首的一名宗室老王,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颤巍巍地出列,面向胤宏,声音却洪亮得足以让全场听闻:
“陛下!镇国公沈默,于国有再造之功!西漠诛邪,朝堂靖难,北境御侮,肃清寰宇!其功之高,旷古烁今!臣等恳请陛下,顺应天意民心,于这太庙之前,告慰列祖列宗,晋封镇国公为——摄政王!总揽朝纲,护佑社稷!”
“臣等附议!”
“恳请陛下恩准!”
如同早已排练好的剧本,半数以上的官员,无论真心还是被迫,齐声附和,声浪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震得檐角积雪簌簌落下。
胤宏脸色瞬间煞白,身体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看向沈默,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依赖,有恐惧,更有一种被无形之力推着走的茫然。他张了张嘴,最终,在那玄色身影平静无波的注视下,用尽力气,吐出了两个字:
“准……奏。”
内侍总管立刻捧上早已备好的、以金线绣着蟠龙纹的摄政王袍服与印信,快步走到沈默面前,深深躬身。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静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道玄色身影之上。
沈默沉默着。他看着那代表无上权柄的袍服印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无人能窥知他此刻心中所想。是志得意满?是理所应当?还是……别的什么?
良久,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他缓缓伸出手,并未去接那袍服,只是用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印信表面。
没有谢恩,没有谦辞。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跪伏的百官,越过稚嫩的皇帝,望向太庙那深邃幽暗的大殿,仿佛在与那殿中供奉的历代先帝英灵对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与这天地风雪融为一体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臣,沈默,蒙陛下信重,受此殊荣。必当……竭尽全力,护我大胤,江山永固。”
他没有称“臣领旨”,也没有穿那身摄政王袍。但这一刻,他站在那里,便是这帝国毋庸置疑的擎天之柱,权柄之极!
“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朝贺声终于冲破压抑,响彻云霄,仿佛连风雪都被这声浪驱散了几分。
沈默微微抬手,声音戛然而止。
他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无数张或敬畏、或恐惧、或隐含野心的面孔。权力之巅,风光无限,亦步步杀机。但他已立于此处,便再无退路。
祭祀结束,銮驾回宫。
沈默没有乘坐那为他特备的、规格仅次于帝王的车驾,依旧如同来时一般,步行在队伍的最前方。玄色身影在风雪中不急不缓地前行,所过之处,人群如同潮水般分开,跪伏在地。
回到那座愈发清冷寂寥的镇国公府——或许不久后,便将改称摄政王府。沈默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走入书房。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将天地染成一片苍茫的白。
他走到书案前,案上依旧铺着那块雪蚕丝绢。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那枚温魂玉盒取出,置于绢上。
指尖轻抚过冰凉的盒身,他体内那浩瀚磅礴的火行灵元,再次化作最温和的暖流,缓缓渡入。
玉盒之内,胤凰的魂影已然十分凝实,眉眼清晰,宛如生时。她静静地盘坐着,周身七彩魂光流转不息,气息平稳。虽然双眸依旧紧闭,神智未复,但那眉宇间,已再无痛苦与挣扎,只剩下一种祥和的、深沉的静谧。
在她的魂影心口位置,一点极其微小的、却无比纯粹明亮的七彩光核,正在缓缓脉动,如同孕育着无限生机与可能的种子。
沈默凝视着那点光核,冰封般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温柔。
权力登顶,龙腾九霄。
脚下是万里江山,手中是无上权柄。
可他所求,从来不多。
不过是一方玉盒的温热,一缕魂影的安好。
他收起灵元,将玉盒轻轻捧起,贴在心口。感受着那透过盒身传来的、微弱却坚定的魂力搏动,与他自己沉稳的心跳渐渐重合。
窗外风雪呼啸,权谋算计如暗流永无止息。
但在此刻,这方寸书斋之内,唯有他与她。
以及,那份超越生死、支撑他踏过尸山血海、行至权力之巅的……执念。
(第七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