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官舍的烛火彻夜未歇,沈砚指尖捏着张顺连夜送来的“暗账”,指腹反复摩挲着泛黄纸页上密密麻麻的墨迹——这账本是宋老七的心腹账房偷偷记的,每页都用朱笔标注着漕船的实际运载量、沿途真实损耗,更在页脚用小字写着宋老七每月私吞的漕银数额:上月吞了三百两,前月吞了两百八十两,最甚者去年腊月,借着“漕道结冰延误”的由头,竟私吞了近五百两漕粮折银。
“大人,您看这血书。”张顺站在一旁,递过几张叠得整齐的麻纸,纸上暗红色的血印已经发黑,“这是五个漕工按的手印,他们说宋老七不仅克扣工钱,还把漕粮损耗的亏空算在他们头上,有个老漕工去年冬天没拿到工钱,冻饿交加死在了码头。”
沈砚展开血书,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刺骨的悲愤,末尾五个血红的指印像极了伸冤的手。他将暗账与血书叠在一起,眼中寒光乍现:“好,好得很!有了这两样东西,宋老七和孙承业就再也赖不掉了!”
话音刚落,周墨匆匆推门进来,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大人,贾通判来了,说有巡抚大人的紧急公文要亲自交给您。”
沈砚心中一动,立刻起身整理官袍。不多时,贾文和便捧着一个印着巡抚衙门火漆的木盒走进来,脸上没了往日的笑意,反倒带着几分严肃:“沈同知,巡抚王大人收到我的密报后,对淮安漕运亏空之事极为震怒,特意下了公文,你快看看。”
沈砚打开木盒,取出里面的公文,只见上面字迹遒劲,措辞严厉:“着淮安州同知沈砚戴罪立功,全权彻查漕运弊案,凡涉及贪墨者,无论官职高低,一查到底,不得姑息!另,暂授沈砚调用州兵之权,命巡检刘黑塔听其调遣,务必肃清漕弊,挽回损失!”
公文末尾盖着巡抚王守诚的朱红大印,鲜红刺眼。沈砚心中了然——王守诚这是借他的手清除张明远,既不用自己沾手,还能趁机将淮安漕运的控制权攥在手里。可眼下,这道公文却是他最需要的“尚方宝剑”。
“多谢贾通判及时送来公文。”沈砚收起公文,语气平静,“事不宜迟,我这就去州衙大堂,当众彻查此案。”
贾文和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点头道:“沈同知放心,我会全力配合。”
半个时辰后,淮安州衙大堂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刘黑塔率领五十名州兵,手持长枪,腰挎腰刀,列队站在大堂门前。沈砚身着从五品官袍,手持巡抚公文和证据,昂首阔步走进大堂——此刻的大堂内,张明远正端坐在知府宝座上,孙承业、仓大使王福全站在一侧,宋老七也被“请”来,说是“协助调查”,实则面色倨傲,根本没把沈砚放在眼里。
“沈砚!你带这么多兵来大堂,是想造反不成?”张明远见沈砚这般阵仗,拍着惊堂木怒喝,试图用知府的威严压制对方。
沈砚却不卑不亢,上前一步,将巡抚公文举过头顶:“张知府,此乃巡抚王大人的紧急公文,命下官全权彻查漕运弊案,还请知府大人过目。”
衙役接过公文,递给张明远。张明远展开一看,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手都开始微微发抖——他没想到王守诚竟会直接给沈砚授权,还让他调用州兵。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硬撑:“就算有巡抚公文,你也得拿出证据!空口白牙说我们贪墨,谁信?”
“证据自然有。”沈砚冷笑一声,将暗账扔在案上,“这是宋老七漕帮的‘暗账’,上面记录着近三年漕粮的实际运载量和损耗,还有宋老七私吞漕银的数额,张知府不妨看看,这上面的数字,和州衙账册上的‘损耗’是否对得上?”
他又拿起血书,扬声道:“还有这个!五个漕工的联名血书,控诉宋老七克扣工钱、虚报损耗,甚至逼死老漕工!王大使,你敢说你不知道这些事?孙主簿,你经手的账册,为何与暗账上的数字差了这么多?”
王福全吓得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嘴里不停念叨:“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孙承业也脸色苍白,眼神慌乱地看向贾文和。贾文和站在一旁,看似没动,却悄悄用眼角给孙承业递了个暗示——事到如今,只有反戈一击才能自保。
孙承业心中一凛,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大人!我认罪!可我都是被张知府逼的啊!”他从怀里掏出几封书信,双手奉上,“这是张知府给我的密信,上面写着让我伪造账册,虚报损耗,还让我和宋老七勾结,抬高运费,所得赃银我们三人分赃!我只是个主簿,不敢不听知府大人的命令啊!”
这话如同惊雷,炸得大堂内一片寂静。张明远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孙承业骂道:“你……你这个叛徒!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给你写过这种信!”
“张知府,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沈砚拿起书信,展开念道,“‘今岁漕粮损耗可增至六成,折银后你我各得三成,宋老七得四成’——这不是你的字迹吗?还有这枚私印,难道也是假的?”
张明远看着书信上的字迹和私印,脸色瞬间灰败。宋老七见势不妙,猛地推开身边的衙役,就想往大堂外逃:“老子才不陪你们玩!”
“拦住他!”刘黑塔大喝一声,纵身一跃,一把抓住宋老七的后领,将他狠狠按在地上。宋老七挣扎着想要反抗,却被两名州兵上前按住胳膊,动弹不得。
张明远瘫坐在知府宝座上,眼神涣散,看着沈砚和贾文和,突然露出一抹怨毒的笑容。他挣扎着坐直身体,声音嘶哑地说道:“好……好得很!沈砚,你以为你赢了?你以为扳倒了我,就能掌控漕运?告诉你,这漕运的水深得很,淹死过多少能臣干吏!王抚台……嘿嘿……他让你查案,不过是把你当枪使!等你没用了,你也未必能……”
话未说完,张明远突然捂住胸口,脸色瞬间变得青紫。他张了张嘴,想要再说些什么,却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溅在身前的案几上,鲜红刺眼。随后,他头一歪,瘫倒在宝座上,再没了动静。
“张知府!”衙役惊呼着上前探查,片刻后,颤抖着禀报道,“大……大人,张知府他……他没气了!”
沈砚瞳孔一缩,看着案几上的黑血,心中警铃大作——张明远分明是被人下了毒!是谁下的手?是王守诚,怕他说出更多秘密?还是另有幕后黑手?
贾文和也上前查看,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对着沈砚拱手道:“沈同知,张知府暴毙,此事非同小可,需立刻上报巡抚大人。至于宋老七、孙承业等人,先押入大牢,等候发落。”
沈砚看着贾文和平静的侧脸,又看了看瘫在宝座上的张明远,心中清楚——这场漕运弊案,远远没有结束。张明远的死,不过是掀开了更大阴谋的一角,而他,已经彻底卷入了这场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