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回响
林风趴在地上，每一次呼吸都扯得五脏六腑针扎似的疼。耳朵里嗡嗡作响，嘴里全是铁锈的腥甜。他费力地撑起上半身，视线模糊地扫向云逸倒下的地方。
一片狼藉的空地中央，那截断掉的焦黑木杖格外刺眼。
云逸就躺在旁边。
林风咬紧牙关，拖着灌了铅似的腿，一点点挪过去。碎石硌着膝盖，磨破皮肉，留下拖曳的血痕。他不管。终于爬到老者身边。
云逸仰面躺着，脸色灰败得像蒙了层死灰。嘴角残留着乌黑的血迹。胸口那破开的衣襟下，皮肉翻卷，深可见骨。不是刀伤，更像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撕裂。血还在往外涌，缓慢，粘稠，浸透了身下的泥土，洇开一片暗红。
止不住。
林风喉咙发哽，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襟下摆，手抖得厉害，笨拙地往伤口上按。布片瞬间被浸透，变得沉甸甸、湿漉漉。血依旧从指缝里渗出，温热黏腻。他加力，死死按住。没用。那伤口像个无底洞，吞噬着布片，吞噬着老者的生机。
云逸的胸口几乎感觉不到起伏。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前辈…撑住…”林风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绝望的颤音，“你不能…”
死寂。只有他自己粗重艰难的喘息，还有…风穿过空地的呜咽。
就在这时——
“咔嚓。”
一声极轻微、极清晰的脆响，从空地边缘的密林深处传来。
像一根枯枝，被什么东西踩断了。
林风猛地抬头，全身肌肉瞬间绷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骤然缩紧！
月光不知何时穿透了层叠的树冠，惨白地投下几道斑驳的光柱。其中一道光柱的边缘，无声无息地立着一个人影。
裹在一身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月光只吝啬地勾勒出一个模糊的轮廓，辨不清面目。只有一双眼睛的位置，反射着两点幽冷的光，如同潜伏在黑暗里的毒蛇。
那人影动了。踏着月光，一步步走来。脚步声很轻，踩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微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林风紧绷的神经上。
距离拉近。林风看清了那人手中握着的短刀。刀身狭窄，弧度诡异，在惨淡的月光下，流淌着一抹水银般刺骨的寒芒。那寒意，比石碑散发的深渊气息更直接，更锋利，直刺骨髓。
林风的手猛地抓向旁边的“破天”！手指触到冰凉裂痕遍布的剑柄，死死攥住！他挣扎着想站起来，想挡在云逸身前。可双腿软得像面条，只撑起半身就摇晃着跪倒。剧痛从全身各处炸开，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破天”剑被他拄在地上，剑身剧烈地颤抖着。崩裂的剑锋发出细微的悲鸣，映着月光，像一条濒死的银蛇。他握剑的手，同样抖得不成样子。虎口崩裂的伤口再次崩开，血顺着剑柄蜿蜒流下。
“呵…”
一声沙哑低沉的笑，从那团阴影里飘出来。像是砂纸摩擦着骨头，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和…一丝玩味。
人影在距离林风十步开外站定。那双幽冷的眼睛，扫过林风狼狈不堪的样子，扫过他手中颤抖悲鸣的剑，最后，落在地上气若游丝的云逸身上。
“剑无尘的传人？”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真是…狼狈啊。”尾音拖长，恶意满满。
话音未落，阴影中握着短刀的手腕，极其随意地一翻！
嗡！
那柄流淌着寒芒的短刀，刀尖瞬间抬起，精准地指向林风的眉心！一股阴冷刺骨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了他！空气仿佛凝固，林风全身的血液都凉了，连呼吸都停滞！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如此迫近！
时间在杀意凝固的瞬间仿佛被拉长。林风能看清那短刀刀尖上一点凝聚的寒星，能看清自己因窒息而放大的瞳孔里倒映的死亡阴影。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绝望压迫下发出的沉重闷响。
就在那短刀即将化作致命流光的刹那——
“嗤！”
一点极细、极锐利的白光，毫无征兆地撕裂了空地边缘沉沉的夜幕！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仿佛凭空出现！
那点白光并非射向阴影中人，而是精准无比地钉在他和林风之间的空地上。
白光落地无声。
紧接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猛地以那落点为中心，爆炸般扩散开来！
“滋啦——”
一层肉眼可见的、晶莹剔透的白霜，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开来！覆盖了地面散落的碎石、断枝、血迹！空气里的水汽被疯狂抽取、冻结！林风裸露的皮肤上瞬间结起一层细密的冰晶，冻得他一个激灵！
那阴影中人似乎也猝不及防，指向林风的短刀刀尖猛地一顿！笼罩林风的杀意枷锁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松动！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月光凝聚的精灵，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片蔓延的冰霜之上。
来人一身素白长裙，纤尘不染。黑发如瀑，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松松挽住。面容清丽绝伦，却覆着一层万年不化的寒冰，眼神更是冷冽得如同幽谷最深处的寒潭，不带一丝人间烟火气。
她的出现没有任何征兆，仿佛本就站在那里。月光在她周身流淌，映得她肌肤胜雪，却也衬得那份冰冷更加拒人千里。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看那阴影中裹挟着致命杀意的人影。只是平静地落在林风身上，扫过他狼狈不堪的样子，扫过他紧握的、布满裂痕的“破天”，最后，落在他身边气息奄奄的云逸身上。那目光里，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极致的冷。
然后，她才缓缓抬起眼眸，看向那个持刀的阴影。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
她并未拔剑。
只是伸出右手。纤长白皙的手指，对着旁边一片沾着夜露、被冰霜冻结的草叶，隔空轻轻一点。
指尖萦绕着一缕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白色寒气。
“嗒。”
一滴悬在草叶尖端、即将坠落的露珠，被她指尖的寒气瞬间捕捉、冻结！
那滴露珠凝固在半空，瞬间拉长、塑形！化作一根不足三寸、晶莹剔透、两头尖锐的细长冰棱！冰棱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晶在流转，散发出令人骨髓都要结冰的极致寒意！
冰棱无声地悬浮着，尖端，精准无比地指向阴影中人影的咽喉要害！距离不过三尺！致命的寒气，已经提前一步，刺入对方的皮肤！
白衣女子樱唇微启，声音清越，却字字冰冷，砸在死寂的空地上，如同冰珠坠玉盘：
“动他，”她的视线终于与阴影中那双幽冷的眼睛对上，寒潭般的眸子里没有丝毫波澜，“先问过我的剑。”
寒潭碎影
空气凝滞如铁。
那根悬在阴影咽喉前的冰棱，不足三寸，晶莹剔透，却散发着冻裂灵魂的寒意。冰棱尖端凝着一点刺目的白芒，距离皮肤不过毫厘。寒气已经刺入，阴影中人裸露的喉结皮肤下，肉眼可见地蔓延开一小片青白色的霜痕。
阴影里的身体，绷紧了一瞬。那双幽冷的眼睛死死盯着白衣女子，瞳孔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惊疑。短刀上的寒芒吞吐不定，却终究没有刺出。
“呵…” 阴影中再次溢出那沙哑的笑声，比刚才更干涩，更冷，“冰魄凝霜…倒是小瞧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引来你这尊…寒潭里的菩萨？”
白衣女子——冰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月光流淌在她冰冷的侧脸上，像覆着一层白玉面具。她甚至懒得回应那带着试探的嘲讽。悬着冰棱的手指，纹丝不动。指向咽喉的杀意，凝练如初。她的目光掠过阴影，再次落回林风身上，那眼神，依旧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林风被那目光扫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比那冰棱更冷。他顾不上这莫名的压迫感，全部的力气都用来对抗身体的剧痛和虚脱。云逸的气息越来越微弱，胸口的血还在往外渗，只是变得缓慢而粘稠，颜色也更深了。
“前辈…他…”林风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手指死死按着云逸的伤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看向冰璃，眼神里是濒临绝望的恳求。
冰璃的目光在云逸胸口的伤势上停留了一瞬。黛眉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伤口边缘，皮肉并非正常的撕裂，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焦黑色，像是被某种腐蚀性的力量灼烧过。丝丝缕缕极其微弱、却令人极度不适的黑气，正顽固地从伤口深处向外弥漫，带着一种与石碑同源的、深渊般的死寂与怨憎。
幽冥魔气！
冰璃的眼神更冷了几分。
就在这时！
“嗖！”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空锐响！并非来自冰璃的冰棱，也非来自阴影的短刀！
一道比发丝还细、几乎完全融入夜色的乌光，如同毒蛇吐信，毫无征兆地从阴影中人脚边的地面落叶中爆射而出！目标，赫然是单膝跪地、全副心神都在云逸身上的林风！
时机刁钻！角度阴毒！快如闪电！
林风只觉得一股冰冷的、带着浓烈死亡气息的锐风直刺自己毫无防备的后颈！他甚至连汗毛倒竖的反应都来不及做出！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千钧一发！
冰璃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深处，冰芒骤然一闪！
悬在阴影咽喉前的冰棱并未动。
但，她点向草叶、凝聚冰棱的那只纤纤玉手，五指极其细微地、如同拨动琴弦般，向下一压！
“咔、咔、咔——！”
林风身体周围的地面，那些被先前冰霜覆盖的碎石、落叶、甚至湿润的泥土，瞬间爆发出恐怖的低温！一层厚达寸许、坚硬无比的冰壳，如同凭空出现的白色甲胄，在林风身侧后方瞬间凝结！覆盖范围不大，刚好将他跪地的身影和地上的云逸护住！
噗！
那道阴毒的乌光狠狠撞在骤然升起的厚实冰壳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钝响！冰屑四溅！乌光显形，竟是一枚三寸长、通体乌黑、尾部带着诡异倒钩的细针！针尖深深扎进冰壳，尾部的倒钩兀自颤动不休，针身萦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
冰壳剧烈震动，表面蔓延开蛛网般的裂痕，但终究没有破碎！
阴影中人影在乌光射出的同时，身体猛地动了！并非向前攻击，而是如同鬼魅般向后疾退！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显然，那偷袭的乌光，就是为他制造脱身的机会！
他退得极快，目标直指空地边缘的密林！
冰璃的目光，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锁定了那道暴退的阴影。冷冽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森然杀机。
悬在空中的冰棱，动了。
不再是静止的威胁，而是化作一道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撕裂空气的惨白流光！
目标，并非阴影的咽喉，而是他暴退时，踩踏地面借力的那只脚踝！
速度！快到极致！
冰璃出手的瞬间，那阴影似乎早有预料！疾退中的身影猛地一个极其怪异的拧身，上半身如同折断般向后仰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脚踝要害！冰棱擦着他的小腿外侧飞过！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轻响！伴随着极其细微的、皮肉被瞬间冻结又撕裂的声音！
阴影人小腿外侧的裤管被冰棱携带的极致寒气瞬间撕开一道口子！裸露的皮肤上，一道细长的血线乍现，但伤口边缘没有鲜血流出，瞬间覆盖上一层惨白的冰霜，并且那冰霜如同活物，正疯狂地向周围的皮肉和骨髓深处侵蚀！
“呃！”阴影中传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充满了痛苦和惊怒！他暴退的速度明显一滞，动作出现了一丝踉跄！
冰璃的身影，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在冰棱射出的同时，已经无声无息地飘然而至！素白的身影在月光下划过一道清冷的弧线，瞬间就逼近了那受伤踉跄的阴影！
没有拔剑。
她只是抬起那只刚刚凝聚冰棱的右手，五指张开，对着阴影的后心，隔空，虚虚一按。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一粒尘埃。
一股无形无质、却仿佛能冻结时空的恐怖寒气，瞬间笼罩了阴影全身！
阴影暴退的身影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由万年玄冰筑成的墙！速度骤降！他周身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冻结声！一层薄薄的白霜瞬间爬满了他裹身的阴影布料！他露出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皮肤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血色，变得青白僵硬！
“你…！”阴影惊怒交加的声音扭曲变形，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涌上，强行催动秘法！身上那层阴影般的布料骤然鼓荡，散发出浓郁如墨的黑气，疯狂对抗着那无孔不入的极寒！
黑气与寒气剧烈碰撞、湮灭！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阴影的身体在黑气的包裹下剧烈颤抖，似乎随时可能崩溃！
冰璃的眼神冰冷依旧，按出的手掌，微微加力。
“噗！”
阴影再也支撑不住，喷出一口带着冰碴的污血！那口血还未落地，就在半空中凝结成暗红色的冰珠！他身上的黑气瞬间黯淡大半，整个人如同被重锤击中，以更快的速度向后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巨树树干上！
轰！
巨树剧烈摇晃，积雪簌簌落下。
阴影软软地顺着树干滑落，瘫倒在地。裹身的阴影布料被寒气侵蚀得破烂不堪，露出里面一身漆黑的紧身衣，脸上也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充满怨毒和惊惧的眼睛。他挣扎着想爬起，但半边身体都被可怕的寒气冻结麻痹，动作僵硬无比。小腿上那道被冰棱擦过的伤口，冰霜已经蔓延到了膝盖，整条腿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白色。
冰璃飘然落地，站在他面前几步远。月光洒在她身上，白衣胜雪，纤尘不染，如同月宫仙子。她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阴影，眼神里没有胜利者的倨傲，只有一片纯粹的、俯视尘埃的漠然。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再次萦绕起那凝练如实质的白色寒气。这一次，寒气在她指尖吞吐，凝聚成一根比之前更加凝实、更加锋锐的冰刺。
冰刺的尖端，缓缓指向阴影的眉心。
死亡的冰冷，比刚才更加清晰。
阴影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冷的，是恐惧。他死死盯着那根冰刺，喉结艰难地滚动，黑巾下的脸扭曲着，似乎想说什么。
冰璃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指尖的冰刺，稳定地向前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