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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里。

在撒哈拉深处这被死亡浸透的冥域边缘,这三里的距离,仿佛是用灵魂在滚烫的烙铁上一步步丈量出来的。影寒周身那层幽蓝的光晕,如同在浓酸中浸泡过一般,色泽黯淡了许多,边缘处不断有细密的能量被狂暴的阴风死气侵蚀、剥离,化作星星点点的蓝色碎屑,转瞬湮灭在昏黄的沙尘里。

每一步落下,焦黑龟裂的冥土都传来更深沉的吸力,仿佛有无数双冰冷滑腻的亡者之手从地底探出,死死拖拽着她的脚踝,要将她永远拖入这片永寂的泥沼。空气中弥漫的亡魂低语和风沙的尖啸,不再是单纯的噪音,而是一种无孔不入的精神污染,疯狂撕扯着她的意志壁垒,试图将绝望和疯狂植入她的骨髓。

小白紧紧贴着她的颈侧飞行,银白的机身被污浊的沙尘覆盖,显得有些灰败。它圆圆的蓝色光学镜头高速闪烁着,不断修正着导航路径,同时竭力分析着周围狂暴混乱的能量流,试图为影寒提供哪怕一丝微弱的方向指引。

反馈的数据流在影寒的意识边缘冰冷地流淌:负能量浓度持续攀升,空间畸变指数达到临界,未知精神污染波段强度……足以让普通异能者瞬间崩溃的信息,被她强行过滤、压缩,只留下最核心的方位坐标——前方,那越来越近的、散发着令人窒息压迫感的巨大阴影。

终于,在绕过一片如同巨人破碎肋骨般斜插大地的嶙峋黑岩后,那阴影的轮廓,骤然撞入了影寒的视野。

它矗立在风沙与昏黄天幕的交界处,庞大得超出了常理对“城市”的认知。没有城墙。支撑起这座“城市”的,是无数巨大、扭曲、散发着暗沉金属或骨质光泽的怪异结构。它们如同从地狱深处强行挤入现实的血肉骨骼,彼此虬结、缠绕、支撑,形成了高低错落、犬牙交错的恐怖基座。

无数形态诡异、仿佛由凝固的黑暗与痛苦直接塑造成的建筑,就附着在这噩梦般的基座之上。高耸如扭曲尖塔的楼宇,其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从中渗出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沿着非自然的弧线流淌、滴落;低矮如同匍匐巨兽的巢穴,入口处悬挂着风干的、难以名状的生物肢体;巨大的拱形结构如同巨兽的肋骨,支撑着上方层层叠叠、如同肿瘤般增生蔓延的棚户区域,那些棚户的材质更是千奇百怪,有蠕动的肉膜,有凝固的熔岩,有闪烁着幽光的晶体碎片,甚至还有大片大片的、不知名生物的坚韧皮革。

没有阳光。城市上空笼罩着永不消散的、污浊的暗红色光晕,如同凝固的血云,光线透过这层光晕,将整座城市涂抹上一层病态、压抑的暗红与深褐。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更加复杂浓烈:浓重的血腥气、腐肉的恶臭、硫磺的刺鼻、某种奇异香料燃烧的辛辣、以及一种……无数混乱灵魂被强行糅合、发酵后的、令人作呕的甜腻气息。

这就是冥域主城。一座由纯粹的混乱、痛苦、贪婪和扭曲力量构筑而成的活体巢穴。

当影寒的身影,如同一个突兀的污点,出现在主城外围那由巨大骸骨和扭曲金属构成的“入口”时,无数道目光,瞬间从那些蜂窝状的孔洞、肉膜覆盖的窗口、阴影笼罩的角落投射过来。

目光。

贪婪的、饥渴的、带着毫不掩饰食欲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几乎要将她当场剥皮拆骨。那是掠食者看到鲜活血肉的本能兴奋。

好奇的、带着评估意味的目光,在她身上逡巡,如同在审视一件稀有的货物,衡量着捕获的难度与收益。这些目光的主人,形态更加诡异,有的肢体扭曲变形,覆盖着骨刺或鳞甲;有的皮肤呈现不自然的青灰或暗绿,流淌着粘液;有的干脆只剩下一个模糊的人形轮廓,内部翻涌着暗影或火焰。它们都是异能者,但无一例外,都发生了严重的掠食者化——那是过度汲取死亡能量、吞噬灵魂碎片或被深渊力量侵蚀后的异化形态。

还有一些目光,则更加复杂。羡慕?嫉妒?那是相对保留着更多“人”形的存在,他们蜷缩在更阴暗的角落,身上或多或少带着异变的痕迹,看向影寒那完整、未被侵蚀的人类躯体时,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痛苦的渴望。在这座城里,保持纯粹的人类形态本身就是一种力量与运气的象征,也是无数掠食者眼中最顶级的“珍馐”。当然他们也明白,能来到这里还没有出现掠食者化的异能者其本身的实力,也绝不会是自己可以招惹的。

在这里,身体的掠食者化程度和异能等级呈现出绝对的反比。

影寒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她的感知如同最精密的雷达,冰冷地扫过四周,将每一道充满恶意的视线、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角落都纳入分析。心跳平稳,血液在冰封的意志下缓慢流淌。恐惧?早已被更深的仇恨和冰冷的杀意取代。她无视了那些从阴影中伸出的、试探性的、布满吸盘或骨刃的触须;无视了角落里传来的、充满诱惑与杀机的低语;无视了空气中骤然加重的、针对她鲜活生命气息的垂涎。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进入主城,找到通往核心冥府的方法。

目光最终锁定在距离入口不远处,一栋相对“正常”的建筑上。它依附在一根粗大如古树、表面布满螺旋状暗纹的黑色巨骨下方,由某种暗红色的、类似火山岩的材质粗糙垒砌而成,门口悬挂着一个歪斜的、用某种生物头骨和腐烂木材拼凑的招牌,上面用焦黑的痕迹潦草地刻画着几个扭曲的符号——在小白瞬间解析出的信息流中,被标注为冥域通用语:血泉茶寮。

在这片混乱的巢穴中,这间茶寮如同沙漠中的毒蘑菇,散发着一种诡异的“秩序”气息。至少,它提供了一个暂时隔绝外界无数贪婪目光的屏障。

影寒没有丝毫犹豫,迈步走向那扇由几块厚实、布满虫蛀孔洞的暗色木板拼成的门。在她推门的瞬间,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如同垂死者的呻吟。

门内外的温差仿佛两个世界。门外是阴风怒号、亡魂呜咽的荒原,门内则瞬间被一股浓烈、复杂、令人窒息的暖湿气流包裹。

空气仿佛凝固的油脂,混杂着劣质茶叶被过度烹煮后的苦涩焦糊味、浓烈到刺鼻的、掩盖不住的浓重血腥气、某种廉价香料的辛辣、生物体液的酸馊、以及无数混乱体味交织而成的、令人头晕目眩的恶臭。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几盏悬挂在低矮房梁上的、用某种半透明生物胃囊制成的“灯笼”散发着浑浊的、带着血丝的昏黄光芒,勉强照亮下方一片狼藉的景象。

茶寮内部空间比外面看起来要深。粗糙的、布满污垢和可疑深色渍迹的石桌石凳杂乱地摆放着,大部分都坐满了“人”。或者说,曾经是人。此刻占据这些座位的,是冥域主城居民最真实的写照:一个身躯臃肿如肉山,皮肤呈现青紫色,布满脓疱,脖子上挂着几串由细小指骨串成的项链的“客人”,正用与其体型不相称的灵巧动作,捧着一个巨大的、边缘粗糙的陶碗,贪婪地啜饮着里面粘稠的、暗红色的“茶汤”,发出巨大的吸溜声。

角落里,一个身形佝偻、覆盖着灰黑色鳞片、尾巴如同钢鞭般拖在地上的身影,正将一小块还在微微抽搐的、不知名生物的肉块塞进嘴里,尖锐的牙齿咀嚼着骨头,发出令人心悸的“咔嚓”声。还有几个相对“体面”些的,穿着破烂但勉强蔽体的衣物,身体异变程度较低,但他们警惕而阴鸷的眼神,扫过影寒时,毫不掩饰地评估着她的威胁程度和价值。

影寒的踏入,如同在浑浊的泥塘里投入了一块石头。所有的声音——咀嚼声、啜饮声、低语声——都在瞬间停滞了一下。无数道目光,比外面更加集中、更加肆无忌惮地投射过来。那肉山般的客人停下了吸溜,布满血丝的小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吞咽口水的声响。那鳞片佝偻者的尾巴停止了摆动,警惕地竖了起来。角落里的几个阴鸷身影交换了一下眼神,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藏在破布下的武器。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生物胃囊灯笼里浑浊光芒的摇曳,以及那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复杂气味。

这些掠食者化的异能者在这种环境下心里多多少少都已经变态了,他们坚信,吃掉正常异能者的血肉,可以减缓甚至恢复自身掠食者化的程度,但是一直以来,进入这里虽然避免了被光明教廷和世界各大势力绞杀,但也无法再出去,因为这是冥王暮笙所不允许的,除非自己可以恢复正常。

影寒的目光冰冷地扫过全场,没有在任何一道充满恶意的视线或怪异的形态上停留超过半秒。她径直走向茶寮最深处,靠近一面由粗糙岩石垒砌、不断有冰冷水珠渗出的墙壁旁,一张空着的石桌。桌面油腻腻的,残留着不明污渍和几道深刻的划痕。

她拉开同样冰冷粗糙的石凳坐下,将小白轻轻放在桌角。小白圆圆的蓝色镜头警惕地扫视着周围,机身微微震动,发出极其细微的低鸣,分析着空气中弥漫的复杂生物信号和能量波动。

短暂的死寂过后,茶寮里那粘稠而压抑的“活力”又缓缓恢复了。低语声、咀嚼声重新响起,但明显压低了许多,那些目光也并未完全移开,如同跗骨之蛆,始终缠绕在影寒身上,带着探究、贪婪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能毫发无伤地穿越外围死亡荒原,并且在这座城里还保持着如此“纯粹”形态的存在,绝不会是易与之辈。

一个身影,如同幽灵般无声地滑到了影寒的桌边。

那是一个极其瘦小的“人”,或者说,曾经是人的某种东西。身高只到影寒的腰部,包裹在一件过于宽大、沾满油污和暗褐色污迹的灰色斗篷里,兜帽的阴影完全遮住了它的面容,只能看到兜帽深处两点极其微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惨绿色幽光。它裸露在外的双手,皮肤干瘪灰败,紧紧贴在细小的骨头上,指尖异常尖锐,如同鸟爪。它没有发出任何脚步声,仿佛悬浮在地面上几寸。

“喝……什么?”一个极其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着枯骨的声音,从兜帽的阴影下飘出。它说的是那种扭曲的冥域通用语,带着浓重的、非人的喉音。

这些话,经过小白的分析过后传输到影寒耳朵中才勉强能听懂。

影寒抬眼,冰冷的视线穿透兜帽的阴影,落在那两点惨绿的幽光上。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微弱但极其精纯的阴寒死气,这不是普通的侍者,更像是这座茶寮某种规则的具现化,或者……是老板的耳目。

她没有废话,直接抛出一个核心问题,声音同样冰冷,如同金属摩擦:“怎么去冥府?见暮笙。”

影寒的话经过小白的翻译传出去以后,嘶哑的声音沉默了几秒,那两点惨绿幽光在阴影中似乎闪烁了一下。“血泉……或者……魂烬。”它报出了两个名字,似乎就是这里的“茶”品,“规矩……先点。”

影寒的指尖在冰冷的石桌上轻轻一点。一道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幽蓝光芒闪过,一枚约莫指甲盖大小、呈现出深邃幽蓝色、内部仿佛有星辰漩涡缓缓流转的晶体,凭空出现在油腻的桌面上。

晶体出现的瞬间,周围空气中混乱的能量流似乎被微微扰动了一下,离得最近的几个“客人”猛地转过头,贪婪的目光死死钉在那枚晶体上!那是高度凝练的灵魂碎片结晶,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和怨念,对于这些长期被混乱能量和痛苦灵魂污染侵蚀的掠食者而言,有着致命的诱惑力!

灵魂碎片结晶,近些年掠食者体内出现的秽晶经过特殊工艺转化过后成为了异能者最快最稳定的异能补充来源,近些年大部分的交易都开始以灵魂碎片结晶来标价,其品质越高,价值也就越高。

影寒的这些,则是唐守疆给她的。

“消息。值这个价。”影寒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仿佛只是丢出了一块普通的石头。

那斗篷下的惨绿幽光瞬间炽亮了几分!一股难以抑制的贪婪气息从瘦小的身影上泄露出来。它那只如同鸟爪般枯瘦的手,快如闪电般地探向桌上的魂晶!尖锐的指甲几乎要触碰到那诱人的幽蓝光芒!

然而,就在它的指尖距离魂晶不足一寸的刹那——

“嗤啦!”

一道刺目的、带着浓烈血腥气的暗红色光芒,如同毒蛇的吐信,毫无征兆地从影寒侧后方的一张桌子爆射而出!目标直指那枚幽蓝色的魂晶!速度快得只在视网膜上留下一道残影!

出手的是一个坐在角落阴影里的身影。他之前一直安静地喝着一种散发着硫磺味的浑浊液体,看起来像个相对“正常”的、只是皮肤有些过度苍白的异能者。但此刻,他暴起发难,速度快得惊人!那道暗红血芒并非能量冲击,更像是一道由纯粹血能和杀意凝聚而成的、实质性的“切割线”,带着撕裂灵魂的阴冷气息!

他的目标很明确——抢夺那枚纯净的魂晶!在这座城里,规则就是力量,而力量,可以践踏一切规则!尤其是面对一个落单的、看似“肥羊”的新面孔!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快!狠!毒!角度刁钻,时机把握得精准无比,正是那侍者即将得手、影寒似乎也来不及反应的瞬间!

茶寮里的空气仿佛再次凝固。肉山客人停下了咀嚼,鳞片佝偻者尾巴绷紧,角落里的阴鸷身影眼中闪过幸灾乐祸的光芒。那斗篷侍者探出的手爪猛地僵在半空,惨绿幽光剧烈闪烁。

眼看那道致命的血芒就要将那枚纯净的魂晶连同下方油腻的石桌一同撕裂!

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

影寒放在桌面上的左手,甚至没有抬起!

她只是搭在桌沿的食指,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极其细微、却快得超越视觉捕捉极限地向上“弹”了一下!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的、如同玉珠落盘的轻响!

一道凝练到只有发丝粗细、却散发着极致锋锐与冰寒气息的幽蓝光丝,从她食指指尖无声迸发!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撞在了那道切割而来的暗红血芒最核心、也是最脆弱的能量节点上!

没有剧烈的爆炸,没有能量的对冲!

那看似凶戾无匹的暗红血芒,在接触到幽蓝光丝的刹那,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雪,瞬间无声消融、溃散!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激起!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那道幽蓝光丝,在击溃血芒之后,去势不减,如同拥有生命般,在空中划过一道肉眼难辨的细微弧线,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精准地射向那偷袭者隐藏在阴影中的眉心!

“什么?!”偷袭者脸上的贪婪和残忍瞬间化为极致的惊骇!他完全没看清对方是如何出手的!那幽蓝光丝的速度和其中蕴含的、纯粹到令人灵魂冻结的毁灭意志,让他感到了致命的窒息!他怪叫一声,身上猛地爆开一团浓郁的血雾,试图向后急退闪避!

然而,太迟了!

幽蓝光丝无视了那层仓促形成的血雾防御,如同热刀切入黄油,瞬间穿透!

“呃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嚎响起!那偷袭者身体猛地一僵,眉心处出现一个极其细微、几乎看不见的小孔。没有鲜血流出,只有一缕极其稀薄的、混杂着惊恐与痛苦的残魂气息,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般,从那小孔中瞬间逸散出来!他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熄灭,身体保持着后仰的姿势,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般,软软地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眉心那一点细微的蓝色冰晶,正在迅速扩散,将他整张脸都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寒霜。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

从偷袭者暴起发难,到血芒被击溃,再到他被那道细微的幽蓝光丝瞬间洞穿眉心、魂飞魄散,总共不过一息之间!

茶寮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贪婪的目光都凝固了,如同被冻结在琥珀中的虫子。肉山客人捧着的巨大陶碗“哐当”一声掉在油腻的石桌上,粘稠的暗红“茶汤”泼洒出来,散发出更加浓烈的腥气,他却恍若未觉,只是惊恐地瞪着影寒。鳞片佝偻者的尾巴僵直地竖着,微微颤抖。角落里的阴鸷身影们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后怕。

那个斗篷侍者,探出的鸟爪般的手早已缩回了宽大的袖子里,兜帽下那两点惨绿幽光剧烈地闪烁着,死死盯着影寒放在桌面上、仿佛从未动过的左手食指,又看了看地上那具迅速冰冷、眉心结霜的尸体。

一击!仅仅是一根手指的细微动作,就瞬杀了一个明显实力不弱的掠食者!而且那手段……纯粹、精准、冷酷到令人心胆俱裂!那幽蓝光丝中蕴含的意志,比这冥域最深处的寒渊还要冰冷!

影寒的目光甚至没有瞥向那具倒下的尸体,仿佛只是随手掸去了一粒尘埃。她的视线重新落回斗篷侍者身上,声音依旧冰冷如初,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催促:

“血泉。”

斗篷侍者猛地一颤!那嘶哑干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里面多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敬畏和……惶恐:“是…是!血泉!”

它再不敢有丝毫怠慢,枯瘦的手爪在宽大的袖子里飞快地动了几下。很快,另一个同样裹在灰扑扑斗篷里、身形更加佝偻矮小的身影,端着一个边缘布满豁口、颜色污浊的陶碗,颤巍巍地走到桌边。碗里盛着大半碗粘稠的、如同刚刚凝固的血液般的暗红色液体,表面还漂浮着几缕絮状物和细小的、类似虫卵的颗粒,散发出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甜气息。这就是“血泉”。

侍者小心翼翼地将陶碗放在影寒面前,动作僵硬,生怕引起一丝误会。然后,它飞快地伸出枯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起桌上那枚散发着纯净幽蓝光芒的魂晶,迅速塞进自己宽大的斗篷深处,仿佛怕被人再抢走一般。

做完这一切,它才稍稍松了口气,惨绿幽光重新聚焦在影寒脸上,嘶哑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告密般的谨慎:

“去冥府……见冥王陛下……”它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或者衡量哪些能说,“两条路……明路……和……暗路。”

“明路?”影寒的声音没有波动。

“血祭……大道。”侍者吐出几个字,带着敬畏,“在城心……‘骸骨王庭’广场……每……九日……开一次……‘升魂梯’……需……祭品……强大灵魂……或……血肉精魄……足够……就能……踏上……直达……冥府……外殿……”

九日一次的公开选拔?以强大灵魂或血肉精魄为祭品?影寒心中冷笑。这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暮笙筛选爪牙、收集力量的血腥仪式。她不可能等九天,更不可能去献祭无辜者。

“暗路?”她直接问道。

斗篷侍者兜帽下的幽光再次剧烈闪烁,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变成了气音:“暗路……凶险……十倍……百倍……‘无光回廊’……”

它似乎有些犹豫,但感受到影寒那冰冷目光带来的压力,以及怀中那枚纯净魂晶的诱惑,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在……城西……最混乱的……‘腐沼区’……深处……有……废弃的……‘魂井’……传说……那是……开荒者时代……偷渡者……挖通的……通向……冥府……能量循环……最底层的……缝隙……但……里面……空间……混乱……布满……古老禁制……和……游荡的……饥饿残魂……还有……守卫……的……‘噬渊兽’……从……那里走……九死……一生……就算……活着……到达……也……可能……直接……掉进……冥王陛下……脚边的……‘化魂池’……”

废弃魂井?古老偷渡通道?混乱空间、禁制、饥饿残魂、噬渊兽、还有直接掉进化魂池的风险……这条所谓的“暗路”,听起来简直是一条通往地狱的自杀通道。

然而,影寒冰封的眼眸深处,却没有任何退缩。九死一生?对她而言,这世上早已没有“安全”的路。她需要的是最快、最直接、最不可能被罗清帆或者暮笙预判的途径!这条充满死亡陷阱的废弃通道,反而可能成为唯一的生门——如果她能活着闯过去的话。

“具体位置。”她的声音斩钉截铁。

斗篷侍者似乎被她的决绝震慑,沉默了几秒,才用一种近乎咏叹的、极其古怪的腔调,报出了一连串扭曲的地名和方位描述,配合着一些只有本地掠食者才懂的隐晦指向。小白忠实地记录着每一个音节,蓝色镜头光芒稳定。

“……记住……‘魂井’……入口……被……腐烂的……‘千目巨像’……堵住……它的……第七只……瞎眼……就是……钥匙孔……需要……纯粹的……‘生魂之力’……或者……强大的……‘死魂冲击’……才能……短暂……打开……”侍者最后补充道,声音带着一种完成交易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信息到手。

影寒不再看那斗篷侍者一眼,也没有去碰面前那碗散发着浓烈腥臭的“血泉”。她站起身,冰冷的视线扫过茶寮。所有接触到她目光的存在,无论是肉山客人还是鳞片佝偻者,都下意识地低下头或移开视线,不敢与之对视。地上那具眉心结霜的尸体,是最好的威慑。

她拿起桌角的小白,转身,走向那扇吱嘎作响的木门。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板的瞬间——

“等一下。”一个阴冷、沙哑,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从茶寮最深处、那片被阴影完全笼罩的吧台后响起。

影寒的脚步顿住,没有回头。但全身的肌肉在瞬间调整到了最佳的防御与爆发状态。小白悬停在她肩头,蓝色镜头瞬间锁定了声音来源的方向。

吧台后的阴影一阵蠕动。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异常高大的“人”,接近三米的身高几乎要顶到低矮的房梁。他披着一件厚重的、仿佛由无数块暗色兽皮粗糙缝合而成的宽大斗篷,斗篷的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个线条刚硬、如同刀削斧凿般的下巴,皮肤是毫无生气的青灰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裸露在斗篷外、搭在吧台边缘的那只手。那只手异常巨大,骨节粗壮得吓人,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沉如铁的角质层,五指如同锋利的短匕,指尖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寒光。仅仅是随意地搭在那里,就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沉重压力,仿佛那不是一只手,而是一柄随时可以粉碎山岳的恐怖凶器!

无形的威压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瞬间盖过了茶寮里所有的气息。连那弥漫的恶臭似乎都被这股沉重、冰冷、带着铁锈和血腥味的压力驱散了几分。

“你的茶钱,付了。”那沙哑金属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听不出喜怒,“消息,也给了。”

影寒依旧背对着他,沉默。

“但……你杀了他。”巨大的铁爪般的手指,随意地指向地上那具冰冷的尸体。“‘血爪’霍顿,是‘腐沼区’‘撕裂者’巴顿的手下。巴顿……脾气不太好。”

他的声音很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但那话语中蕴含的意味却清晰无比——你惹麻烦了。

影寒终于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眸子穿透昏暗的光线,迎向吧台阴影中那双无法看清、却如同实质般投来的视线。那视线如同冰冷的探针,带着审视和一丝……玩味?

“所以?”影寒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如同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斗篷下的巨大身影似乎微微动了一下,那只搭在吧台上的铁爪,食指的尖端,极其轻微地、无声地在布满污垢的木头上,敲击了一下。

咚。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在心脏上敲响的闷响!

整个茶寮的空气都随之微微一震!悬挂的胃囊灯笼剧烈摇晃,浑浊的光芒疯狂乱舞!所有客人,包括那肉山和鳞片佝偻者,都瞬间脸色煞白(如果它们有脸的话),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所以……”那沙哑金属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巴顿的麻烦,是他的事。但在我的地方……杀了我的客人,坏了我的‘清净’……”他顿了顿,铁爪的指尖又轻轻敲击了一下桌面。

咚!

这一次,无形的压力骤然加重!仿佛整个茶寮的空间都在向内挤压!石桌石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几个实力较弱的客人直接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了暗色的血液!

“……总得留下点什么。”阴影中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影寒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或者……证明一下,你付得起这份‘清净’的代价。”

空气凝滞如铁。沉重的压力几乎化为实质,压在影寒的肩头。小白在她肩头发出高频的、示警般的嗡鸣。

影寒站在原地,周身的幽蓝光晕在巨大的压力下非但没有黯淡,反而更加凝实、内敛,如同在深海重压下锻造的寒铁。她冰冷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与阴影中那双无形的眼睛无声对峙。

证明?代价?

她缓缓抬起了左手。不是握拳,只是摊开了手掌。掌心向上。

一团极其微弱、却纯粹得令人心悸的幽蓝色光芒,在她掌心无声地凝聚。那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带着一种吞噬一切的深邃感,仿佛她掌心托着的不是光,而是一个微型的宇宙黑洞。光芒中心,一点比针尖还要细小、却散发着让整个茶寮空间都为之扭曲波动的绝对冰寒与毁灭气息的核心,正在缓缓旋转。

没有能量外泄,没有气势爆发。

但那吧台阴影中散发出的沉重威压,在接触到这团幽蓝光芒的瞬间,如同潮水撞上了无形的礁石,竟然被硬生生地“推开”了!影寒身周半米之内,那令人窒息的压力荡然无存!

斗篷下的巨大身影,似乎微微前倾了一分。阴影中,那双无形的眼睛,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看”清了影寒掌心的那点幽蓝核心。一股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凝重感,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吧台后那片深沉的阴影中悄然扩散开来。

那只搭在吧台上的巨大铁爪,缓缓地、无声地收了回去,隐没在宽大的兽皮斗篷之下。

“……够了。”沙哑金属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里面那丝玩味消失了,只剩下纯粹的冰冷和平静,如同在陈述一个结论。“你的‘茶钱’,付清了。现在,离开我的地方。”

无形的压力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

影寒掌心的幽蓝光芒无声敛去。她不再言语,转身,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扇吱嘎作响的木门。

门外,亡者荒原的酷烈风沙与亡魂尖啸瞬间涌入,却仿佛比茶寮内更加“干净”一些。

她一步踏入昏黄的风沙之中,身影迅速被翻涌的沙尘吞没。

茶寮内,死寂良久。

吧台后的阴影中,那个巨大的身影缓缓坐了回去,仿佛从未移动过。只有那只重新搭在吧台上的巨大铁爪,食指的指尖,在污浊的木头上,极其缓慢地、若有所思地,又敲击了一下。

咚。

声音很轻,却让整个茶寮所有的“客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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