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链崩断的脆响撞进耳膜时,我怀里的白芷突然抖了一下。
这抖太轻,像片被风卷着撞在窗棂上的枯叶。
可我贴着她后颈的掌心立刻起了层鸡皮疙瘩——她的体温在往下掉,凉得不正常。
我慌忙把她往怀里拢了拢,低头去看她的脸。
月光透过地窟裂隙漏进来,照在她眉心,那里不知何时爬了道细若蚊足的黑线,正顺着皮肤往额角渗,像根被谁用墨笔慢慢拉长的线头。
影蛭!我喉头一紧。
野人山老皮咽气前,我也闻过这股子腥气,当时那东西附在蛇妖身上,现在竟顺着地脉缠上了白芷的精神投影?
怀里的人轻得像团雾。
我快步走到祭坛中央,把她平放上去,指尖刚触到她手腕,影铠突然在胸口发烫。
半幅铠甲的纹路泛着幽蓝,顺着我的手臂爬下去,竟自发裹住了白芷的腰。
三息。
陈九渊说过影铠能护主三息,现在这三息得全给她。
共契者虽断,但火未熄。
残识快散净的陈九渊突然开口。
他的虚影立在祭坛上方,锈链上的咒文早没了,断刀的影子却比刚才清晰些,影蛭畏共契之痛,因其本质是被遗忘的怨。
你若以痛为火,以忆为柴,便可焚其神魂。他的手指点在我心口,但此火,需以为引——你可愿再看一遍,他们是怎么死的?
我盯着白芷眉心的黑线。
那线已经爬到她左眼尾,像条要钻进眼眶的黑虫。
话出口时,后槽牙咬得发疼。我闭紧眼,主动撕开了所有记忆封印。
第一刀割进来的是血味。
2018年7月12号,暴雨夜。
我蹲在便利店后巷的垃圾桶旁,听见父亲喊小丰快跑时,他的声音被雨声泡得发黏。
接着是玻璃碎裂声,母亲尖叫着阿月还在里屋,然后是钝器砸在头骨上的闷响——后来法医说那是钢管,敲碎了父亲的颞骨。
第二刀是妹妹的眼睛。
她缩在货架最里面,怀里还抱着那只掉了只耳朵的布熊。
我冲进去时,她正盯着我身后,瞳孔里映着两个举着刀的男人。
其中一个笑着说斩草要除根,刀光闪过的瞬间,她突然喊我:哥,疼吗?
第三刀是铁床的刻痕。
我被送进安宁医院那晚,用指甲在床头铁栏上抠字。
护士以为我发疯,拿约束带捆住我双手,可我还是用额头抵着铁栏,一下下蹭出两个字。
血渗进铁缝里,后来结痂了,摸起来像道凸起的疤。
七段像七把生锈的刀,在神魂里搅得血肉模糊。
我没躲,反而把每段痛楚都往灵种里按。
灵种在丹田烧起来,顺着影铠的纹路往白芷身上涌。
铠甲的幽光越来越亮,竟在空中投出一幅幅血色画面——穿粗布短打的老人跪在祭坛前,颈间插着半把断刀;扎麻花辫的姑娘把铜铃塞进婴儿襁褓,自己却被铁链拖进地窟深处;还有个和我长得有七分像的青年,握着断刀站在山门前,背后是熊熊烈火。
这是......守钥一族的牺牲?我喘着粗气。
那些画面里的人,眉眼间都有和我相似的轮廓,他们的血、他们的泪、他们咽气前的每声叹息,都顺着影铠的光流进白芷体内。
最后一段记忆是老皮。
它死在野人山的树洞里,皮毛被啃得乱七八糟,只剩半张嘴还在动。
我凑近了才听清,它说:陈小子,他们要开的不是锁......是门。
当这声撞进灵种时,影铠突然剧烈震颤。
我胸口一热,那半幅铠甲竟地脱离我的皮肤,化作道黑光罩住白芷。
三息,刚好三息。
黑线在黑光里剧烈扭曲,像被扔进油锅的蚯蚓。
我听见细微的尖啸,是影蛭残念在惨叫。
最后那缕黑烟从白芷眉心爆出来,在空中打了个转,被黑光吸进去,彻底没了踪影。
我踉跄着扶住祭坛。
再看影铠——它没回到我身上,反而像团有呼吸的活物,浮在白芷上方微微发亮。
我伸手碰了碰,铠甲竟轻轻颤了颤,像只被摸顺毛的猫。
门后是炉......但开锁的人,不怕火。
陈九渊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抬头,他的残影已经淡得像片云,说完这句话就散了。
祭坛突然震了震,地底传来九声低鸣,闷闷的,像古钟在深潭里敲响。
我想起葬钥坑那九口青铜棺,原来它们在地底是连着的。
守......钥......者。
沙哑的声音从脚边传来。
眠奴还跪在地上,额头抵着石砖,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嚼碎牙齿。
他的影子在地上缩成团,比刚才更小了,守钥者......
我抱起白芷。
她的体温正在回升,睫毛轻轻颤着,像是要醒。
地窟出口突然起了雾,幽昙的青铜灯笼悬在雾里,暖黄的光裹着层青灰,像颗蒙了尘的琥珀。
她站在光外,鼻尖动了动,喃喃道:这味道......不再是容器了。
她抬手,灯笼的光晃了晃。
我等着那光像从前那样罩过来——每次她出现,灯笼都会把我照得无所遁形。
可这次,幽黄的光转了个弯,擦着我的肩膀扫过,停在我身后的影铠上。
雾里的光影微微发颤,像有人隔着层毛玻璃在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