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盯着头顶倒悬的天花板,瓷砖缝里的霉斑比现实里更清晰,像团墨渍渗进白墙。
四周镜面泛着诡异的肉粉色,刚才摸的时候还带着体温,此刻正随着那些镜影的低语轻轻震颤——“妈妈倒在血泊里……妹妹的手被砍断……爸爸喊着我的名字……”
“这些痛苦,我每天要听一百遍。”镜影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抬头,看见他站在中央的石台上,青面獠牙的面具裂了道缝,露出半张烧伤的脸,“而你,竟还能站着说话?”
我喉咙发紧,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这些画面我闭着眼都能数清细节:妈妈的血溅在我校服第二颗纽扣上,妹妹的弹珠滚到爸爸脚边,蓝莹莹的像块小月亮。
可此刻从镜影里飘出来的,是被放大十倍的绝望,每句低语都像根针,扎进我太阳穴。
“你以为复制我的记忆就能成为我?”我突然冷笑,声音比想象中稳,“可你从来没体会过,父母叫我‘丰儿’时的温度。我妈总在饭桌上喊,我爸喝醉了会拍着我后背喊,连小棠……”我顿了顿,“她会踮着脚扯我衣角,奶声奶气喊‘丰哥哥’。”
石台上的镜影童突然攥紧玻璃刀。
他面具下的睫毛剧烈颤动,我看见他握着刀柄的手背暴起青筋——那是小棠说的“哭声哥哥”才有的,因为哭太久而发红的眼尾。
“闭嘴!”他怒吼,玻璃刀重重砸在石台上,“我姐姐也是被他们害死的!他们说她是‘异常体’,把她关进镜屋,直到哭到失声!”
话音未落,三道镜影突然从背后扑来。
我本能要躲,可惊云比我更快——它炸着毛窜起来,雷光从爪尖噼啪窜出,“咔嚓”劈碎最近的镜影。
那影子碎成光点时,我听见自己喊“爸”的尾音,带着血沫的嘶哑。
“陈丰!”老皮的尖叫从左边传来。
我侧头,看见它正用门牙啃噬镜面边缘的裂缝,鼠须上沾着黑色雾气,“这破镜子靠执念撑着,你越硬扛他越强!试试……把情绪放出来!”
我猛地闭眼。
小棠的弹珠在记忆里滚啊滚,滚过爸爸沾血的皮鞋,滚过妈妈攥着我手腕的手,最后停在巷口的青石板上。
那天她蹲在那儿,举着蓝色弹珠说:“丰哥哥你看,这个像月亮!”
我哼出那首童谣,走调得厉害:“小月亮,爬树梢,照得宝宝不哭闹……”
四周突然安静了。
镜影们的动作慢得像被按了暂停键,连石台上的镜影童都僵住。
他面具下的眼睛睁大,我看见里面有什么在晃动——是眼泪,顺着烧伤的皮肤往下淌,在面具裂缝里积成小水洼。
“你姐姐叫林小月,七岁。”我睁开眼,一步步走向石台,“左耳后有颗红痣,总爱把橡皮筋扎成蝴蝶结。她最后喊的是‘哥哥别走’,对吗?”
镜影童浑身剧震。
他的面具“咔”地裂开,碎片掉在石台上,露出整张苍白的脸。
左眼下方的泪痣还在,可眼睛里的疯狂褪了,只剩无边的空荡,像口枯井。
“我不是玄冥宗的容器。”我站在石台下方,仰头看他,“你也不是他们的刀。我们都只是……被选中的孩子。”
他突然捂住脸,指缝里漏出细细的呜咽。
那声音和小棠说的“哭声哥哥”一模一样,带着未褪的童音,混着十年的压抑,像块碎玻璃扎进我心口。
玻璃刀“当啷”落地,化作一团灰雾。
整片镜像空间开始摇晃,镜面墙裂开蛛网似的纹路,倒悬的天花板正在翻转回正常方向。
我太阳穴突突跳,脑子里像有团火在烧。
不是疼,是烫得发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血管往额角钻。
镜影童的呜咽声越来越轻,最后消散在雾气里,可他的愤怒、孤独、十年的执念,全涌进我心里,沉甸甸的,像揣着块烧红的炭。
“情绪复制·可调用:【悲恸】【执念】【暴怒】(限时30息)。”
系统般的低鸣在耳边响起时,我摸了摸额角——那里浮起一道淡银纹路,像片破碎的镜子。
老皮从裂缝里探出头,胡子都炸了:“你、你把他的心核……”
“不。”我望着雾气深处,轻声说,“是我终于明白了……有些伤,不该由活着的人独自背负。”
空间彻底崩塌的瞬间,我被推出镜面。
风卷着灰尘扑在脸上,我踉跄两步扶住墙,抬头看见远处有个白影。
她站在废墟边缘,手里捧着本残破的实验日志,封皮上的“玄冥宗”三个字被血浸透,在风里翻得哗哗响。
我摸了摸额角,银纹正慢慢隐去。
心脏里那团热还在,随着呼吸一下下跳动,像在说:“别怕,我替你记着。”
远处的白影动了动,似乎要走过来。
我深吸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镜影空间的余波还在体内乱窜,额角的银纹虽然消失了,可每根血管都在发烫。
“陈丰!”老皮从裤脚爬上来,“先看看惊云——它刚才劈镜子劈得太猛,爪尖都焦了!”
我低头,惊云正趴在地上吐舌头,尾巴有气无力地拍着地面。
可当我蹲下身时,它突然用脑袋蹭我的手心,雷光从皮毛里窜出来,轻轻舔了舔我指尖。
废墟外传来脚步声。
我抬头,白影已经近了。
她穿着白大褂,袖口沾着褐色的血渍,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淬了冰的星。
“你醒了。”她举起实验日志,封皮上的血渍在阳光下泛着暗紫,“我是白芷,安宁医院的实习医生。有些事……你需要看看这个。”
我接过日志,指尖刚碰到纸页,就被烫得缩回手。
那不是温度,是某种熟悉的震颤——和镜影空间里的脉搏,和额角的银纹,和心脏里的热,一模一样。
风又起了。
我望着远处逐渐消散的雾气,额角的皮肤微微发烫。
刚才那道银纹虽然隐去了,可我知道,它只是藏进了血肉里,等着下一次需要的时候,再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