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庚靠在背风的岩壁凹陷处,每一次呼吸都扯动着肩头那片被林珂用灵种印记暂时封住的伤口,带来一阵混合着麻木与刺痛的奇异感觉。
印记残留的生命能量延缓了组织的坏死,但无法消除深可见骨的创伤和随之而来的高热。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目光如同最老练的秃鹫,扫视着眼前这片死寂的、暗红色的世界。狙击枪横在膝上,尽管枪管被熔毁,但沉重的枪身依旧能作为武器,也能支撑他随时可能软倒的身体。
林珂被带走了,跟着那些冰冷得像机器一样的黑甲杂碎。云起……他不知道云起是生是死。现在,只剩下他一个。
孤独感如同荒原的寒意,无孔不入。但他不能倒下。林珂最后留给他的眼神,那句“活下去……等我们……”,是他胸口唯一还带着温度的东西。
“妈的……老子命硬得很……”他对着空无一人的荒原嘶哑地低语,像是在给自己打气,又像是在挑衅这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地狱。
他检查了一下身上所剩无几的物资:半壶浑浊的、带着辐射味的积水,几块硬得能崩掉牙的肉干(是从之前猎杀的一只适应了辐射的、类似蜥蜴的生物身上割下来的),还有那根一直带在身边、如今更加扭曲的钢筋。
食物和水是最大的问题。荒原上并非完全没有生命,但大多危险而迅捷。他的状态,不足以支撑高强度的狩猎。
他回想着老矿工时代听过的传说,关于锈蚀荒原上可能存在的前文明储水点或是未被完全搜刮的避难所残骸。目光落在远处那片更加崎岖、遍布着巨大金属碎片的区域。那里曾经似乎是一个前文明的垃圾倾倒场或报废中心,地形复杂,或许……能找到点什么。
移动是痛苦的。每一次迈步,肩头的伤口都传来撕裂感,高烧让他的视线时而模糊。他拄着狙击枪,如同一个苍老的流浪者,在砂砾和岩石间蹒跚前行。他避开开阔地,沿着岩壁和残骸的阴影移动,本能地规避着可能存在的视线。
几个小时的跋涉后,他抵达了那片金属坟场。这里如同巨人的玩具箱被掀翻,各种无法辨认原本形态的金属造物堆积成山,锈蚀粘连,形成无数危险的陷阱和可供藏身的缝隙。
阿庚没有贸然深入,他选择了一处相对外围的、由半截埋入地下的运输舱构成的掩体,小心地潜伏下来,开始观察。他需要水,也需要确认这里是否安全。
时间在等待中流逝。荒原的太阳(透过厚重的辐射尘)将金属烤得滚烫,空气扭曲。阿庚的嘴唇已经干裂出血,意识在高热和脱水的双重折磨下开始恍惚。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准备冒险深入时,一阵细微的、不同于风声的动静传入他敏锐的耳朵。
是某种……机械的运转声?非常微弱,带着一种老旧设备特有的卡顿感。
他立刻屏住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金属舱壁上,仅露出一只眼睛,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不远处,一个大约半人高、履带式、覆盖着厚厚锈迹和沙尘的简陋机器人,正从一个被废弃物半掩的洞口里“爬”出来。它造型粗陋,像是用各种报废零件拼凑而成,动作迟缓,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它的一条机械臂末端,改装成了一个简陋的容器,里面似乎盛着一些……相对干净的液体?
是水?!
阿庚的心脏猛地一跳!这鬼地方,居然还有能运作的机器人?还在取水?
他没有立刻行动,而是继续观察。那机器人笨拙地移动着,似乎在执行某种固定的巡逻或采集路线。它的传感器看起来非常原始,扫描范围有限。
这是一个机会!也可能是陷阱。
阿庚压下立刻冲出去的冲动,耐心地等待着。他看着机器人完成了一次取水,又慢吞吞地爬回了那个洞口。
他记住了洞口的位置和机器人行动的规律。
当天色再次暗沉下来,荒原被冰冷的夜色笼罩时,阿庚行动了。他借着黑暗的掩护,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靠近那个洞口。洞口不大,被一些故意摆放的废弃物遮挡,十分隐蔽。
他侧耳倾听,里面只有机器人规律的、低沉的运行声,没有其他生命迹象。
深吸一口气,阿庚拔出腰间的钢筋,猛地拨开遮挡物,矮身钻了进去!
洞口后面是一条向下的、粗糙开凿的狭窄通道,空气中弥漫着机油、金属和……一丝微弱的、属于人类的生命气息?
通道尽头,是一个小小的、被应急灯微弱光芒照亮的地下空间。这里堆满了各种废旧零件、工具和几台看起来年代久远的设备。而在空间中央,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须发皆白、衣衫褴褛的老者,正惊愕地抬起头,看着闯入的不速之客。他手中还拿着一个维修工具,面前正是那台刚刚返回的、简陋的履带机器人。
老者脸上布满皱纹和污垢,但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带着历经沧桑的警惕。
“你是谁?”老者的声音沙哑,带着戒备,另一只手悄悄摸向轮椅扶手下方,那里似乎隐藏着什么。
阿庚停下脚步,举起双手(尽管这个动作牵动伤口让他龇牙咧嘴),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他看了一眼机器人容器里那清澈的水,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路过……找口水喝。”阿庚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用东西换。”
老者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阿庚,目光在他肩头那明显是能量武器造成的、被奇异能量封住的伤口上停留了片刻。
“铁幕的逃兵?”老者冷声问。
“不是。”阿庚摇头,扯动伤口让他吸了口冷气,“被他们追杀的。”
老者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判断阿庚话语的真伪。最终,他指了指角落一个还算干净的金属杯子:“水可以给你。拿什么换?”
阿庚从怀里掏出那几块硬肉干,扔了过去:“这个。还有……消息。”
老者接过肉干,掂量了一下,又看了看阿庚的状态,最终示意他去取水。
阿庚几乎是扑到水桶边,用杯子舀起水,贪婪地灌了几大口。清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灼烧般的干渴,也让他昏沉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什么消息?”老者一边检查着肉干,一边问道。
阿庚抹了把嘴,看向老者:“你知道……‘星火’吗?或者……‘初始之心’?”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可能具有价值的信息碎片,源自那古老遗迹和黑甲士兵的只言片语。
老者在听到“星火”二字时,浑浊的眼中骤然闪过一丝精光!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阿庚:“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词?!”
有戏!阿庚心中一动。
“一个前文明的遗迹里。”阿庚含糊地说道,没有透露林珂和尚云起(他们)的具体信息,“被一些穿黑甲的人追杀,他们提到了‘星火遗产’。”
“黑甲……‘清理者’……”老者低声念叨着,脸色变得异常凝重,“他们果然还在活动……”
他看向阿庚,眼神变得更加复杂:“小子,你惹上大麻烦了。‘星火’……那是禁忌。知道太多,会没命的。”
“我已经快没命了。”阿庚指了指自己的伤口,又灌了一口水,“不在乎再多点麻烦。告诉我,那到底是什么?‘初始之心’又是什么?”
老者沉默了很久,久到阿庚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应急灯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摇曳的阴影。
“我只是个被时代抛弃的老废品回收员……”老者最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疲惫,“但我年轻时……见过一些东西。‘星火’……据说是前文明最后一个、也是最疯狂的计划,试图创造一种超越‘摇篮’的新秩序……但失败了,引发了更大的灾难。那些‘清理者’,据说就是为了抹除所有与‘星火’相关的痕迹而存在的。”
他顿了顿,看向阿庚:“至于‘初始之心’……那只是一个传说。据说,是启动或关闭‘星火’核心的钥匙,也是……唯一能对抗‘清理者’控制的东西。但没人知道它是什么,在哪里。”
钥匙……对抗控制……
阿庚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想起了被黑甲士兵带走、眼神变得赤红的尚云起(他们)!
“那些‘清理者’……他们会把人抓去哪里?一个……钢铁的基地?”阿庚急切地问道。
老者深深看了阿庚一眼:“你知道的果然不少。没错,他们有一个主要基地,被称为‘熔炉’。据说就在这片荒原的某处地底深处。那里……是‘星火遗产’的回收站,也是……坟场。”
熔炉!坟场!
阿庚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林珂和云起,就在那里!
“怎么进去?”他声音沙哑地问。
老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进去?小子,你以为那是你家后院?‘熔炉’守卫森严,遍布自动防御系统和‘清理者’。别说进去,就是靠近,都会被瞬间蒸发!我劝你,忘了他们,自己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阿庚没有反驳,只是沉默地喝着水。老者的话像冰水,浇灭了他刚刚燃起的冲动,却无法浇灭他心中那簇名为“承诺”的火苗。
忘掉?不可能。
他看向老者,目光恢复了老荒原客特有的、狼一般的坚韧:“告诉我,‘熔炉’可能的大致方位。作为交换……”他指了指自己,“我可以帮你做些体力活,或者……当你的守卫。在我死之前。”
老者看着阿庚那决绝的眼神,又看了看他肩头那诡异的伤口,最终叹了口气,指了指一个方向:“往那个方向,大概一百公里外,有一片被称为‘铁脊山脉’的地方。传说,‘熔炉’的入口,就隐藏在那片山脉的某个山谷里。但我警告你,那里是死亡地带,辐射浓度是这里的数倍,还有各种……不干净的东西。”
铁脊山脉……
阿庚默默记下了这个名字和方向。
他不知道自己这副残躯能否走到那里,更不知道即使找到了,又能做什么。
但他知道,他必须去。
为了那句“等我们”,为了那双变得赤红的眼睛,也为了……他自己作为“阿庚”的生存意义。
他不再是那个只为活命而挣扎的老矿工。他是荒原上最后一匹孤狼,向着巢穴,发起了注定悲壮的冲锋。
他看向老者,咧开一个带着血丝的、难看的笑容:
“谢了,老家伙。有工具吗?我得先……把这破枪修一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