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殖沼泽的恶意,此刻反而成了庇护。
五彩毒雾遮蔽视线,浓烈的辐射与化学毒素干扰着能量探测,泥泞的地面吞噬着一切声响。
尚云起(他们)扛着昏迷的阿庚,拖着几乎虚脱的林珂,在及膝的、泛着油光的污水中艰难跋涉,直到确认身后没有追兵的迹象,才敢在一处被巨大、腐朽树根盘绕形成的天然洞穴旁停下。
说是洞穴,更像是一个被掏空的树根拱卫下的狭小空间,勉强能遮挡部分毒雾和可能存在的酸雨。
尚云起(他们)将阿庚小心地放在相对干燥的树根凹陷处,他(们)自己的机体则发出一连串过载后的低沉嗡鸣和细碎的电火花。能量水平11%,机体损伤:62%。左臂关节处的裂缝明显扩大,行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林珂瘫坐在泥地里,甚至顾不上污秽,只是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辣辣的痛感。过度透支精神力和强行连接沼泽意志的反噬开始显现,她感觉自己的意识像被撕成了碎片,耳边回荡着沼泽无数生命垂死与新生的疯狂低语,只有手中那枚光芒黯淡了许多的灵种印记,还维系着她与现实的最后连接。
她看向昏迷的阿庚,眼中充满了愧疚与担忧。阿庚脸色灰败,呼吸微弱,皮肤下那些属于微光之域的发光脉络并未完全消失,如同寄生在他体内的诡异纹身,偶尔还会微弱地闪烁一下,仿佛在尝试重新连接。
“他……会怎么样?”林珂的声音沙哑不堪。
尚云起(他们)的电子眼扫描着阿庚的生命体征和能量波动:“微光之域的同步程序深度介入其神经系统与能量回路。强行中断导致意识休克。程序残留活性……有再次激活风险。”他(们)的结论冰冷而客观,如同在宣读一份故障报告。
林珂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阿庚不仅昏迷,还可能随时再次变成攻击他们的傀儡。
“能……清除吗?”她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尚云起(他们)沉默了片刻,抬起那只相对完好的右手,指尖凝聚起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逻辑风暴残留特质的能量:“可以尝试……用更高优先级的逻辑冲突覆盖或湮灭同步协议。但风险极高……可能损伤其原生意识,甚至……导致脑死亡。”
林珂猛地抓住尚云起(他们)冰冷的手腕,阻止了他(们)的动作:“不!不能冒险!”
她看着阿庚那张粗犷、此刻却无比脆弱的脸,想起了他之前挡在裂痕前那扭曲而陌生的表情,心中一阵刺痛。这是阿庚,是那个在废墟中与他们并肩作战、在绝境中也不肯放弃的老矿工!他不是需要被“修复”的故障机器!
“一定有别的办法……”林珂喃喃道,将目光投向手中沉寂的灵种印记,又将意识沉入脚下这片无边无际的、孕育了“腐殖主宰”的沼泽。她不再强行撬动,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祈祷的恳求,释放出微弱的、混杂着悲伤与无助的意念波纹。
【“帮帮他……请……救救他……”】
没有直接的回应。但周围沼泽那狂躁的、充满敌意的低语,似乎微妙地缓和了一丝。泥沼之下,那些缓慢蠕动的、带着金属光泽的根系,仿佛无意识地向着阿庚的方向延伸了微不可察的一小段距离。空气中那股腐蚀性的气息中,似乎多了一丝极其隐晦的、属于分解与重塑的古老韵律。
尚云起(他们)的传感器捕捉到了这极其细微的环境变化。他(们)的电子眼看向林珂,又看向昏迷的阿庚。
【“腐殖主宰……或这片土地本身……可能在尝试‘分解’并‘重构’外来能量印记……”】他(们)分析道,【“过程缓慢……不可控……结果未知。”】
这或许就是唯一的、非破坏性的方法。让这片充满混沌生命力的沼泽,以其自身的方式,去“消化”微光之域强加给阿庚的秩序烙印。但这同样是一场赌博,赌的是阿庚自身的生命力能否撑过这个过程,赌的是沼泽的“治疗”不会带来更糟的变异。
林珂明白了。她轻轻握住阿庚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她抬起头,看向尚云起(他们),眼神虽然疲惫,却异常坚定:“我们等他。我相信他,也相信……这片土地。”
尚云起(他们)没有再坚持己见。他(们)缓缓收回手,沉默地走到洞穴入口处,如同一尊残破的守护神,电子眼警惕地扫描着外界的风吹草动,同时内部系统全力运转,尝试修复最严重的损伤,并缓慢汲取着环境中稀薄但可用的辐射能。
能量水平艰难地维持在10.5%。
时间在沼泽永恒的暮色中缓慢流逝。林珂守在阿庚身边,用找到的相对干净的布条蘸着少量尚云起(他们)凝聚的净水,擦拭着他额头的冷汗和皮肤下偶尔闪烁的异常光路。她低声对他说话,说着外面的星空(尽管被毒雾遮蔽),说着废墟中的往事,说着他们还要一起走下去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阿庚的眉头忽然紧紧皱起,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皮肤下的发光脉络骤然变得明亮,剧烈地闪烁起来,仿佛在与某种无形的力量抗争!
林珂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尚云起(他们)也瞬间转身,能量在掌心凝聚,准备应对最坏的情况。
然而,那剧烈的闪烁持续了十几秒后,并未引发攻击,反而如同耗尽了能量般,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熄灭、消散!阿庚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呼吸虽然依旧微弱,却变得平稳了许多,脸上那不自然的灰败也褪去了一些,恢复了些许血色。
沼泽的“治疗”,似乎起效了!
林珂喜极而泣,紧紧握住阿庚的手。
尚云起(他们)的扫描确认,阿庚体内的同步程序能量特征已彻底消失,虽然意识尚未苏醒,但生命体征趋于稳定。
危机暂时解除。
但尚云起(他们)的电子眼,却望向了洞穴外那更加深邃、更加危险的沼泽深处。能量水平10%。机体损伤61%。
微光之域的追捕或许会来,铁幕的信标依旧如影随形,档案管理员的注视可能从未离开。
而他们的旅程,还远未到达终点。下一个“变量”的坐标依旧遥远,废土的残酷永无止境。
他(们)低头,看着自己残破的机体和林珂疲惫却坚定的侧脸。
承载着人性的重负,在这片腐殖的低语中,他们只能继续前行,直到找到那足以照亮这片绝望废土的……真正的余烬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