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暗门在身后合拢的轻响，如同墓穴封土，将外界最后一丝微光与声响彻底隔绝。林海站在一条仅容两人并肩、向下倾斜的合金通道入口，仿佛站在了巨兽的食道边缘。
通道四壁是光滑的、泛着冷光的银灰色金属，触手冰凉。幽蓝色的应急灯带镶嵌在墙壁与天花板的接缝处，向前后无限延伸，投下一种非自然的、缺乏温度的光晕，将他的影子在脚下拉长、扭曲。空气干燥，带着明显的循环过滤系统的味道，以及一种极淡的、类似消毒液和臭氧的混合气味，与岛上那潮湿血腥的气息截然不同，却同样令人不安。
死寂。除了他自己压抑的呼吸和心脏擂鼓般的跳动，只有一种低频率的、仿佛来自地核深处的嗡鸣，通过脚下的金属地板隐隐传来，如同这地下巨物沉睡中的脉搏。
他握紧了潜水刀，刀柄冰冷的触感是他此刻唯一的锚点。手电已经收起，在这里，任何多余的光源都可能成为靶子。他沿着通道，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脚步声被特殊材质的墙壁和地板吸收，几乎没有回音，更添几分诡秘。
通道并非笔直，不时出现岔路，如同迷宫。他凭借着直觉和对阿娣行事风格的理解，选择着路径。墙壁上偶尔会出现一些简洁的标识符号，不是任何他已知的语言，更像是一种内部使用的、高度抽象的代码。
越往里走，空气越发冰冷。那种低频率的嗡鸣声也似乎变得更加清晰。
大约行进了十分钟，前方通道尽头出现了一扇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灰色合金门。门侧有一个掌纹和虹膜识别的双重验证面板，红灯静静地亮着，显示权限关闭。
此路不通。
林海正欲退回寻找其他路径，眼角的余光却瞥见，在验证面板旁边一个极其隐蔽的凹陷处，有一个熟悉的、带有特殊纹路的锁孔！
又是黄铜钥匙！
他心中一动，立刻上前，将钥匙插入。
“嘀——”
绿灯亮起。厚重的合金门内部传来一阵轻微的液压声，然后无声地向侧面滑开。
门后的景象，让林海瞬间屏住了呼吸。
不再是冰冷的通道，而是一个广阔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穹顶高耸，模拟着自然天光的光源从上方洒下，照亮了下方的景象——整齐排列的、如同蜂巢般的透明培养舱！数以百计，或许上千！
这些培养舱约一人多高，里面充满了淡蓝色的、微微荡漾的营养液。而更让林海头皮发麻的是，每一个培养舱里，都悬浮着一个赤身裸体、连接着各种管线的人体！他们有男有女，面容安详如同沉睡，身体曲线完美，皮肤白皙得近乎透明，仿佛某种精心制作的人偶。
是“涅盘计划”的“受体”？还是……别的什么？
林海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他缓缓走近最近的一个培养舱。透过厚重的透明舱壁，他能清晰地看到里面那个年轻男性“沉睡”的面容，五官精致，毫无瑕疵，却缺乏生气。
他的目光扫过其他培养舱。里面的人体，形态各异，但都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非自然的“完美”。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猛地定格在斜前方不远处的一个培养舱上！
那个培养舱里，悬浮着一个他熟悉的身影——瘦削，短发，紧闭的双眼下是挺直的鼻梁和紧抿的嘴唇！
是赵志强？！
不！不对！
林海心脏骤停，猛地扑到那个培养舱前，死死盯着里面那张脸。像，太像了！几乎和赵志强一模一样！但仔细看，还是有些微的不同——眼神的轮廓更柔和一些，下颌的线条也没有赵志强那么硬朗。这更像是一个……基于赵志强基因蓝本的……复制体？！
一股巨大的荒谬和恐惧攫住了他！难道“涅盘计划”不仅仅是意识转移，还包括了肉体的克隆？！
他发疯似的在密集的培养舱间奔跑，目光疯狂地扫过一张张“沉睡”的面孔。
他看到了“李丹”——一个同样有着温柔眉眼，却气质迥异的女性复制体。
他看到了“王胖子”——一个体型相似，但面容细节略有差异的肥胖躯体。
他甚至看到了……“陈萱”！不止一个！有好几个培养舱里，都悬浮着与她面容极其相似的女性复制体，只是神态、发式略有不同！
还有更多他完全不认识，但同样完美得如同雕塑的男男女女。
这是一个……人体工厂？！一个批量生产“容器”的基地？！
林海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扶着冰冷的培养舱壁才勉强站稳。岛上那些残酷的筛选、那些非人的实验，难道都是为了给这些……“产品”寻找合适的“使用者”？！
“很震撼，不是吗？”
一个沙哑的、带着一丝奇异疲惫的女声，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林海猛地转身，潜水刀瞬间横在胸前！
只见在培养舱阵列的尽头，一个控制台旁，阿娣不知何时站在那里。她依旧穿着那身破烂的衣服，但似乎清洗过，脸上没有了泥污，露出清秀却毫无血色的面容。她的眼神，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冰冷，而是多了一种深不见底的、混合着嘲弄与悲哀的复杂情绪。
她看着林海，看着他那震惊而愤怒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虚无的弧度。
“你……”林海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干涩，“你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看这个？”
“不全是。”阿娣缓缓走向他，她的脚步很轻，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几乎没有声音，“带你来看清真相，只是第一步。”
她停在林海面前几步远的地方，目光扫过周围那些如同商品般陈列的复制体。
“你以为，‘涅盘计划’只是那些老不死的财阀想要延长自己的生命？”阿娣的声音带着冰冷的讽刺，“太天真了。延长生命只是最微不足道的目标。他们真正追求的，是‘进化’，是创造一个绝对服从、绝对完美、可以随意定制和替换的……‘新人类’族群。而这些……”
她指向那些培养舱，“就是他们理想中的‘素体’。干净，空白，没有过去，没有个人意志，是最完美的‘容器’和……‘士兵’。”
林海感到一股恶寒。“那岛上……”
“岛上是筛选和测试场。”阿娣接口，眼神变得幽深，“筛选出拥有特殊潜质、强大意志或者优异基因的‘原型体’。然后，在这里，进行复制，优化，并尝试将‘原型体’的意识、记忆、甚至能力，‘移植’到这些更年轻、更强大的‘素体’之中。成功，则获得新生和力量。失败……”
她顿了顿，声音更冷：“就成了你看到的，外面那些扭曲的‘失败品’，或者……意识彻底湮灭。”
林海想起了陈萱，想起了她作为“备选受体”的身份，想起了她最后那复杂难明的眼神。她也曾是“原型体”之一？她也面临着被“移植”或者被取代的命运？
“那你呢？”林海死死盯着阿娣，“你是什么？你也是‘原型体’？还是……别的什么？”
阿娣与他对视着，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林海的身影，也映出了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
“我？”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里带着无尽的苍凉，“我是早期的‘成功品’之一。或者说，是少数保留了部分自我意识和记忆的……‘残次品’。”
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们试图将某个强大的、冷血的杀手意识植入我这具身体，但出了点‘意外’。我的意识没有完全被覆盖，反而和那个杀手的意识碎片融合、扭曲，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我知道我是谁，也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我拥有那个杀手的一部分能力和记忆，也保留着‘阿娣’这个名字，以及……对这个计划，对他们所有人，刻骨的仇恨。”
林海震撼地看着她。原来如此！怪不得她拥有如此惊人的身手和对岛屿的了解，怪不得她如此神秘而矛盾！
“你一直在利用我们？”林海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互相利用而已。”阿娣坦然承认，“没有你们制造的混乱，我无法轻易拿到最高权限的密钥，也无法定位到这个隐藏在废墟下的核心克隆工厂。而没有我，你们早就死在岛上了，更不可能带着那些关键数据逃出来。”
她看着林海，眼神锐利起来：“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我让你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看这些‘产品’。”
她转身，走向控制台，快速操作了几下。控制台前方的巨大屏幕亮起，显示出一幅复杂的结构图，似乎是这个地下设施的全貌。
“这个基地，是‘普罗米修斯’在东南亚最重要的克隆和意识传输枢纽之一。他们的大部分‘素体’都在这里生产。岛上的数据备份，也在这里存有一份完整的。”阿娣指着结构图上的几个闪烁的红点，“但是，他们已经开始转移了。因为你们的出逃和‘净海’行动，这里已经不再安全。最多还有48小时，核心人员和所有重要数据、样本都会撤离，然后……彻底摧毁这里，抹去一切痕迹。”
她转过头，看向林海，眼神中燃烧着一种决绝的火焰。
“我们必须阻止他们。在他们完成转移和销毁之前，拿到最终的权限密钥，拿到所有‘原型体’的基因序列和意识备份数据，那才是彻底摧毁‘涅盘计划’的根！否则，就算端掉十个岛，他们也能在世界的其他角落，重建一百个这样的工厂！”
林海看着她眼中那熟悉的、如同复仇女神般的火焰，明白了她的最终目的。她不仅仅是要破坏，是要斩草除根！
“你需要我做什么？”林海沉声问道。尽管被利用，尽管愤怒，但他知道，阿娣的目标，此刻与他的复仇和揭露真相的愿望，是一致的。
阿娣指向结构图最深处，一个被重重防护标记的区域：“主控室和核心数据库，在那里。只有拿到最高权限的物理密钥，才能进入并下载最终数据。密钥在基地负责人，‘博士’手里。他现在，应该就在主控室。”
她看着林海，语气不容置疑：“你去吸引守卫的注意力，制造混乱。我潜入主控室，拿到密钥。”
又是分头行动。又是他作为诱饵。
林海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周围那些如同沉睡的复制体，看着赵志强、李丹、王胖子他们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一股巨大的悲愤和决心涌上心头。
他点了点头。
“好。”
没有多余的言语，两人如同达成了某种黑暗契约。
阿娣最后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然后转身，如同鬼魅般消失在培养舱阵列的阴影中。
林海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这充满克隆体气息的、冰冷的空气。
他握紧了潜水刀，目光投向通道深处，那代表着最终战场的方向。
镜像的深渊之下，最后的战斗，即将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