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投石机的轰鸣
睦州城下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天策府的军阵如同沉默的黑色森林，散发着冰冷的杀气。城头上的守军，则像是一群受了惊的鹌鹑，缩在垛口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只能听到彼此砰砰的心跳声和粗重的喘息。偶尔有军官压低嗓门的呵斥传来，更添了几分紧张。
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中，一种新的、更令人心悸的声音开始响起。
那是机括扭动的沉闷嘎吱声，来自军阵前方那几十架看起来粗笨结实的投石机。天策府的工兵们，赤着膊，喊着低沉的号子，正进行最后的调整。这些大家伙是占了城外土窑后，由天机院那帮“巧手疯子”带着俘获的工匠，日夜不停赶工出来的。用料扎实，工艺嘛……就谈不上了，能用就行！庞万春管这叫“咱们的土炮仗”。
城头上，都监王仁猫着腰，从一个垛口缝隙里偷偷往外瞧，脸色白得跟刚刷的墙似的。他身边一个亲兵队长，声音都带了哭腔：“都监……他们……他们真要砸啊？”
王仁咽了口唾沫，强作镇定，声音却有点发飘：“怕……怕什么！咱们城墙厚实！他们那几架破玩意儿，能顶什么用！”话是这么说，他的手却死死攥着佩刀，指节都发白了。
底下，庞万春骑在马上，眯着眼估算着距离和风向。他扭头对旁边一个穿着工匠服、脸上还带着煤灰的汉子喊道：“老刘！瞅准了没？别第一炮就砸了老子自己的脚面子！”
那叫老刘的工匠头儿，是天机院派来的技术指导，以前给官府修过河堤，摆弄这些杠杆抛石的东西有点门道。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将军您就瞧好吧！这头一锅‘肉汤’，保管给城楼上的老爷们送去，暖暖身子骨！”
“少贫嘴！准备好了就吱声！”庞万春笑骂一句，神情却专注起来。
“得令！”老刘收敛笑容，深吸一口气，举起一面小红旗，猛地向下一挥！
“放——”
命令通过旗语和嘶吼传递下去。操作投石机的工兵们猛地抡起木槌，砸开卡榫！
“嗡——！！！”
几十架投石机的杠杆臂同时猛地弹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大轰鸣，震得地面似乎都颤了一下。紧接着，是石块撕裂空气发出的恐怖呼啸声！
第一波投射的主要是沉重的石弹，也有一些用麻布包裹、浸透了火油的易燃物，被点燃后如同巨大的火流星。
城头上的守军只觉得头皮发麻，眼睁睁看着那些黑点和火球在视野里急速放大！
“趴下！快趴下！找掩蔽！”王仁的尖叫声彻底变了调，第一个抱头缩回了垛口后面。
“轰！！！！”
“嘭！！！”
“咔嚓——！”
巨大的撞击声、爆炸声、碎裂声几乎同时炸响！整个睦州北城墙仿佛都在颤抖！
一块磨盘大的石弹精准地命中了城楼的一角，木制的楼阁就像被巨人啃了一口，瞬间塌下去一大块，碎木乱飞，躲在里面的几个弓箭手惨叫着跌落下来。
另一颗石弹砸在女墙上，夯土的墙体被崩开一个大豁口，躲在后面的三个守军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被砸成了肉泥，鲜血和碎肉溅了旁边人一身。
燃烧的火球更是带来了恐怖的视觉效果。一颗火球砸中了一座箭塔，瞬间引燃了木质结构，熊熊大火冲天而起，浓烟滚滚。另一个火球越过城墙，落入了城内，点燃了一处草料堆，引发更大的混乱和恐慌。
“救命啊！”
“我的腿！我的腿断了！”
“娘啊！”
城头上瞬间乱成一锅粥。被碎石击中的伤兵在地上翻滚哀嚎，被火焰燎着的士兵惨叫着拍打身上的火苗，更多的人则是吓破了胆，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跑乱撞，军官的呵骂声完全被淹没在了恐惧的浪潮里。
这第一轮齐射，实际造成的伤亡或许并不算特别巨大，但对守军士气的打击是毁灭性的。他们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这种阵势！这根本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土匪流寇打架斗殴，这是正规军的攻城战法！
王仁从垛口后面探出半个头，看到眼前的惨状，脸都绿了。他一把揪过旁边的传令兵，声音嘶哑：“快！让所有弓弩手上前！给老子射！射死那些操作投石机的！”
稀稀拉拉、毫无准头的箭矢从城头落下，大多数离投石机阵还有老远就无力地栽到了地上，偶有几支侥幸飞到的，也被工兵们举着的简易木盾挡开，构不成任何威胁。
城下，庞万春拿着个简陋的扩音筒（铁皮卷的），扯着嗓子喊：“老刘！干得漂亮！第二轮，给老子瞄准了那段塌了一半的女墙，狠狠砸！把他们藏身的地方都给老子掀喽！”
“明白！”老刘脸上兴奋得放光，带着工兵们紧张地重新绞盘、装弹。虽然忙乱，却透着一股子高效的劲儿。
投石机的攻击并没有持续不断，而是分批次、有节奏地进行。打几轮，停一会儿，让守军刚缓口气，觉得是不是结束了的时候，新一轮的死亡之雨又呼啸而至！这种心理上的折磨，比连续不断的轰击更让人崩溃。
庞万春这是把攻城战打成了心理战。他并不急于立刻破城，而是要一点点磨掉守军的意志，消耗他们的精力，让他们始终处于高度紧张和恐惧之中。
“将军，咱们的石弹和火油不多了。”一个负责后勤的校尉跑来汇报。
庞万春大手一挥：“慌什么！让后队民夫去河边捡石头，越大越好！火油省着点用，掺点泥沙！咱们的目的不是立马砸塌城墙，是让城楼上那帮孙子睡不着觉！”
校尉领命而去。庞万春又对副将说：“让弟兄们的骂阵队可以上了！给城上的老爷们助助兴！”
很快，几十个大嗓门的士兵被选出来，跑到阵前，对着城头开始“友好问候”。
“楼上的听着！赶紧开城投降！顿顿有饱饭！”
“王仁！你个龟孙缩卵子！出来跟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
“弟兄们别给赵官家卖命了！过来吧！天策府分田分地娶媳妇！”
“谁扔块石头下来看看？是不是都没吃饭啊？”
这些粗俗却极具穿透力的喊话，伴随着不时落下的石弹火球，把王仁气得七窍生烟，却又无可奈何。
攻城战，就在这投石机的周期性轰鸣和骂阵队的喧嚣中，从清晨持续到了午后。睦州北城墙已是满目疮痍，多处女墙坍塌，城楼起火，守军伤亡持续增加，更重要的是，他们的神经已经快要绷断了。
庞万春看着时机差不多了，下令投石机进行最后一轮猛烈轰击，集中火力打击城门楼附近区域，压制守军注意力。
同时，他悄悄调动了早已准备好的攻城梯队。
“云梯队！冲车队！准备！”庞万春的声音变得冷硬，“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开始！告诉弟兄们，首登城头者，官升三级，赏百金！”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看着那些扛着云梯、推着冲车的精锐死士们眼中燃烧的战意，庞万春知道，血的盛宴，即将开席。投石机的轰鸣，只是这场攻城血战的前奏曲，而现在，序曲即将结束，正章的高潮，即将由这些勇士用生命和鲜血来奏响。
睦州城，在轰鸣与呐喊中，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