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风,带着初夏特有的干燥。
漫山遍野的青稞,正抽着饱满的穗子,绿浪翻滚,望不到边际。
薛延陀部落的万亩粮田,是北疆的命脉。
是隋军驻守雁门关的军需根本,是部落牧民过冬的口粮指望。
晨光里,青稞叶上的露珠还没干透,值守粮田的士兵正沿着田埂巡逻。
他们的脚步很轻,怕踩坏了脚下的秧苗,脸上带着期盼——再过两个月,这些青稞就能收割,今年的粮食就稳了。
突然,一阵刺鼻的烟味飘来。
不是草原上常见的篝火味,是焦糊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浓烟。
“不好!起火了!”
第一个发现火情的士兵嘶吼着指向粮田深处,声音里满是惊恐。
只见几处田埂旁,干草突然窜起丈高的火苗,火舌舔舐着青稞秸秆,瞬间就蔓延开来。
风助火势,火借风威。
干燥的麦秆是最好的燃料,火焰像贪婪的野兽,疯狂吞噬着成片的青稞。
滚滚黑烟直冲云霄,遮蔽了原本湛蓝的天空,把半边天都染成了焦黑色。
“快救火!快!”
值守士兵们抄起水桶、铁锹,疯了似的冲向火场。
可火势太大,蔓延太快,仅凭他们几十个人,根本挡不住烈焰的攻势。
更可怕的是,火田四周突然冲出一群蒙面人。
他们骑着快马,手持东突厥标志性的弯刀,刀身闪着冷冽的寒光。
“杀!一个不留!”
沙哑的嘶吼声里,满是嗜血的凶狠。
蒙面人挥舞着弯刀,朝着救火的士兵砍去,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怜悯。
惨叫声此起彼伏。
士兵们猝不及防,手里的水桶、铁锹掉在地上,只能拔出腰间的佩刀仓促抵抗。
可他们是粮田守卫,不是一线战兵,装备简陋,人数悬殊。
弯刀划过皮肉的脆响,鲜血喷溅在焦黑的土地上,很快就被高温烤干。
短短一炷香的时间,所有值守士兵都倒在了血泊中。
蒙面人检查了一圈,确认没有活口,翻身上马,朝着阿尔泰山的方向疾驰而去,只留下几具带着弯刀伤痕的尸体,和一片燃烧的火海。
火,烧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浓烟依旧没有散去。
原本绿油油的万亩粮田,变成了一片焦土。
烧焦的麦秆蜷缩着,冒着缕缕青烟,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焦糊味,让人窒息。
田埂旁,士兵的尸体早已冰冷,他们的眼睛圆睁,满是不甘和绝望。
几只乌鸦落在尸体上,发出“呱呱”的叫声,更添凄凉。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快地传到了雁门关。
帅帐里,李世民刚接过长安送来的夏粮补给清单。
纸上的数字清晰可见,夏粮补给只够支撑三个月,北疆的军需,主要还是得靠本地粮田。
他嘴角刚扬起一丝笑意,就被闯进来的斥候打断。
“将军!大事不好!薛延陀部落的万亩粮田……被烧了!”
斥候单膝跪地,气喘吁吁,声音带着哭腔,“值守的士兵,全、全牺牲了!”
李世民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手指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纸页,纸张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很快就被捏出了褶皱,甚至有细小的纸屑掉落。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像出鞘的利剑,周身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谁干的?”
短短三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是……是东突厥残部!”斥候连忙回答,“现场留下了他们的弯刀伤痕,还有……还有狼头徽记的碎片!”
东突厥残部!
李世民的拳头重重砸在案几上,案几上的茶杯被震得跳起,茶水泼洒出来,浸湿了桌案上的地图。
“这群顽匪!还没死心!”
他今年二十八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征战多年,从未如此愤怒过。
“他们知道咱们北疆军需依赖本地粮田,知道冬天来得早,想烧了粮田,让咱们在寒冬来临前陷入粮荒!”
“好毒的心思!好狠的手段!”
李世民来回踱步,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北疆的无霜期只有四个月,现在粮田被烧,错过了补种时间,今年就只能颗粒无收。
等到冬天,气温骤降,大雪封山,隋军和各部落的牧民,都会陷入断粮的绝境。
到时候,不用东突厥残部进攻,北疆就会不攻自破。
“将军,末将愿带斥候前往粮田查看!”
帐外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李道宗掀帘而入。
他今年二十五岁,身形挺拔,眼神坚毅,是军中有名的猛将。
“好!”李世民点头,语气凝重,“务必查清火情真相,看看还有没有补种的可能!”
“末将领命!”李道宗抱拳,转身带着几名精锐斥候,快马加鞭赶往薛延陀粮田。
一路上,随处可见逃难的部落牧民。
他们背着简单的行囊,牵着牛羊,脸上满是惶恐和无助。
“粮田烧了,今年可怎么活啊……”
“东突厥的人太狠了,连活路都不给我们留……”
悲戚的哭声在草原上回荡,让李道宗的心越来越沉。
他催马加急,只想尽快赶到粮田,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丝转机。
赶到薛延陀粮田时,火势已经被附近的牧民扑灭。
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李道宗和斥候们目眦欲裂。
原本生机勃勃的粮田,变成了一片死寂的焦土。
黑色的灰烬覆盖在土地上,脚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大地在哭泣。
空气中的焦糊味越来越浓,让人忍不住干呕。
“将军,你看这里!”
一名斥候在田埂边蹲下,指着地上的一处痕迹。
李道宗连忙走过去,只见地面上有一些深色的油渍,已经渗透进了土壤里。
斥候从灰烬中翻出一个残破的木桶,木桶底部刻着一个清晰的狼头徽记——那是东突厥的象征!
“将军,这火是人为放的!”斥候肯定地说,“他们在粮田四周的干草上泼了火油,所以火才烧得这么快,这么猛!”
李道宗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眼神里满是杀意。
东突厥残部,不仅烧了粮田,还杀了所有值守士兵,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
他正想下令仔细搜查,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是回纥部落的信使,他浑身是汗,脸色苍白,翻身下马就大喊:“李将军!不好了!我们部落的粮田,也被人烧了!”
“什么?”李道宗瞳孔一缩。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一名信使赶到,是骨利干部落的人:“将军!我们的粮田也遭了毒手,起火原因和薛延陀的一样,都是被人泼了火油!”
接连三个部落的粮田被烧。
不是巧合,是有计划、有预谋的破坏!
李道宗的心沉到了谷底。
东突厥残部的目标很明确,就是要毁掉北疆所有的粮田,让隋军和各部落陷入粮荒。
他立刻让人把消息传回雁门关,自己则带着斥候继续搜查,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雁门关帅帐里,李世民收到消息后,脸色更加阴沉。
尉迟恭急得直跺脚,他今年三十二岁,性情耿直,最见不得这种阴险手段。
“将军!不能再等了!必须尽快补种粮田!”尉迟恭大声说,“北疆的无霜期只有四个月,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帐内的将领们也纷纷附和,脸上满是焦急。
补种粮田,是目前唯一的出路。
可问题是,粮田已经被烧成了焦土,还能种活庄稼吗?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苍老的咳嗽声。
薛延陀部落的老垦荒,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进来。
他头发花白,脸上布满了皱纹,手上满是常年种田留下的老茧。
他世代在北疆种田,是最懂这片土地的人。
“老丈,您来了。”李世民连忙起身,语气恭敬。
老垦荒看着帐内的将领们,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将军,各位大人,不是老汉泼冷水,这焦土……种不了普通的青稞。”
“为什么?”尉迟恭急忙问道。
“火油烧过的土地,肥力全失,还带着火气,”老垦荒缓缓说,“普通的青稞种下去,要么不发芽,要么长到一半就枯死,根本结不出穗子。”
帐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压抑。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
尉迟恭急得团团转,嘴里念叨着:“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冬天饿死吧?”
老垦荒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说:“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除非……能找到‘耐寒早熟’的粮种。”
“耐寒早熟的粮种?”李世民眼睛一亮,“哪里有这种粮种?”
“阿尔泰山脚下,”老垦荒说,“那里有一群世代种田的老农户,他们手里有这种粮种,能在贫瘠的土地上生长,而且成熟期短,刚好能赶上北疆的无霜期。”
阿尔泰山!
将领们的脸上刚露出一丝希望,就又被一盆冷水浇灭。
谁都知道,阿尔泰山现在被东突厥残部控制着。
那里路途遥远,山高路险,而且东突厥残部肯定在沿途设了重重关卡,想要取回粮种,难如登天。
“这东突厥残部,真是算得死死的!”一名将领咬牙切齿地说。
他们烧了粮田,知道隋军必然要去取耐寒早熟的粮种,所以提前控制了阿尔泰山,就是要断了隋军的最后一条路。
帐内陷入了沉默。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
去取粮种,九死一生;不去,就是坐以待毙。
李世民看着帐外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五味杂陈。
他肩负着北疆的安危,肩负着数万隋军和各部落牧民的性命,不能退缩,也不能放弃。
“我去!”
一个坚定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李道宗站了出来,眼神决绝:“将军,末将熟悉北疆地形,也懂一些部落的语言,我可以换上农户的服饰,绕开关卡,一定把粮种带回来!”
李世民看着李道宗年轻而坚毅的脸庞,心里既感动又担忧。
他知道,这一去,凶险万分。
东突厥残部既然能策划出烧粮田的阴谋,肯定也料到隋军会去取粮种,必然会设下埋伏。
“道宗,此去凶险,你可想好了?”李世民语气凝重地问。
“末将想好了!”李道宗抱拳,声音铿锵有力,“为了北疆的安危,为了弟兄们和牧民们能活下去,末将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把粮种带回来!”
尉迟恭走上前,拍了拍李道宗的肩膀:“好兄弟,多加小心!需要多少人手,你尽管开口!”
“五十名精锐即可,”李道宗说,“人多目标太大,反而容易暴露。”
李世民点了点头,同意了李道宗的请求。
他让人取来最好的战马和兵器,又让后勤准备了足够的干粮和水,还有一些治疗外伤的草药。
“道宗,这是雁门关的令牌,”李世民将一块令牌递给李道宗,“如果遇到部落的人,出示令牌,他们会尽力相助。”
“末将多谢将军!”李道宗接过令牌,郑重地收好。
临行前,老垦荒拄着拐杖,走到李道宗面前,递给他一个布包。
“将军,这是老汉祖上传下来的‘引魂香’,”老垦荒说,“阿尔泰山山路复杂,常有野兽出没,这香能驱兽。另外,遇到真正的农户,你拿出这个,他们会认得出。”
李道宗接过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小捆晒干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多谢老丈!”李道宗抱拳致谢。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
李道宗带着五十名精锐,换上了北疆农户的服饰,牵着几匹驮粮的老骆驼,悄悄地离开了雁门关。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北疆的茫茫草原上,朝着阿尔泰山的方向前行。
李世民站在雁门关的城楼上,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久久没有说话。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道宗,一定要平安回来,一定要把粮种带回来。
与此同时,阿尔泰山深处。
东突厥残部首领阿史那思摩,正坐在帐篷里,听着手下的汇报。
“首领,薛延陀、回纥、骨利干的粮田,都已经烧干净了,值守的隋军士兵,一个没留。”
“很好!”阿史那思摩冷笑一声,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李世民想要补种粮田,就必须去阿尔泰山取耐寒早熟的粮种。”
“首领英明!”手下恭维道,“我们已经在沿途设下了关卡,还在山脚下的村落里安排了人手,只要隋军一来,保证让他们有来无回!”
阿史那思摩满意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满是阴狠:“不仅要让他们有来无回,还要让他们知道,跟我们东突厥作对,只有死路一条!”
他顿了顿,又说:“把假粮种准备好,让那些‘农户’好好演,别露出破绽。等隋军把假粮种带回去,种到地里,到时候,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他们!”
“是!首领!”手下恭敬地退了下去。
帐篷外,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黄沙。
阿尔泰山的山道,狭窄而陡峭,一侧是万丈悬崖,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峡谷。
这里不仅有恶劣的地形,还有凶猛的野兽,更有东突厥残部的埋伏。
李道宗和他的士兵们,将要面对的,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考验。
北疆的命运,就系在他们身上。
粮种能不能取回?隋军和部落的牧民能不能度过粮荒?
一切,都是未知数。
而雁门关的李世民,每天都站在城楼上,望着阿尔泰山的方向,等待着李道宗的消息。
他知道,每多等一天,补种粮田的时间就少一天,北疆的危机就多一分。
焦虑和担忧,像一块巨石,压在他的心上。
北疆的初夏,本该是充满希望的季节,可现在,却被一层厚厚的阴霾笼罩着。
一场围绕着粮种的生死较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