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把那根立了大功的银针藏进袖袋里，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陌尘师弟，睡下了吗？”是刘师兄那胖子的声音，听着比白天虚了不少，但那股子刻意装出来的和善劲儿没变。
我心里咯噔一下。刚镇住那魔物，周坤的人才撤走不到一炷香，他就摸上门了？来探口风？还是来灭口的？
我迅速扫了一眼这简陋的客房，除了这张硬板床和一张破桌子，连个藏身的地方都没有。跑是来不及了。
“还没，刘师兄有事？”我一边应着，一边快速把床上弄得凌乱，扯开衣襟，做出刚要歇下的样子，脸上也挤出几分惊魂未定的苍白——这倒不用怎么装，刚才那场暗斗耗神费力，我现在腿肚子还有点软。
门被推开一条缝，刘胖子那颗圆滚滚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堆着笑，小眼睛却像耗子一样滴溜溜在我房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脸上。
“哎呦，师弟脸色怎么这么差？肯定是刚才被甲柒号房那阵仗吓坏了吧？”他侧身挤进来，反手就关上了门，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师兄我心里过意不去啊，要不是我闹肚子让你顶班，你也撞不上这晦气事。这不，特意去厨房给你弄了碗安神汤，趁热喝了，压压惊。”
他把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药膳香味飘了出来。
我心里那根弦瞬间绷紧了。
黄鼠狼给鸡拜年，能安什么好心？
尤其是刚经历了魔物和周坤的连环套，我看这医仙门里谁都可疑！这碗汤，指不定里面加了什么料。
“多谢刘师兄好意，我……我实在没胃口。”我往后缩了缩，摆足了一个受惊过度的新弟子该有的模样，手指绞着衣角，“就是心里慌得很，李师兄他……怎么会突然那样？还有那位师姐，怎么就晕倒了？”
我故意把话题往那上面引，想看看他的反应。
刘胖子脸上的肥肉抖了一下，笑容有点僵，但很快又恢复了自然，他端起那碗还冒着热气的汤，朝我走过来：“哎，谁知道呢！怕是旧疾复发吧。别说这些了，快，把汤喝了好好睡一觉，明天就什么都忘了。”
他越是这样催促，我越是肯定这汤有问题。
那香味里，似乎隐藏着一丝极淡的、不和谐的甜腻气。
眼看碗就要递到我嘴边，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硬抗肯定不行，打翻它？会不会立刻撕破脸？
就在这进退两难的时候——
“咚！咚！咚！”
沉重而急促的钟声突然从山顶传来！连响三声，戛然而止！
那是……警钟？！
刘胖子脸色骤变，手一抖，碗“啪嚓”一声摔在地上，褐色的汤药洒了一地，立刻发出“滋滋”的轻微响声，地面被腐蚀出几个小坑！
妈的！果然有毒！
我俩同时低头看着地上那冒泡的毒汤，空气瞬间凝固。
刘胖子猛地抬头看我，脸上那点伪善彻底剥落，只剩下狰狞和一丝慌乱：“你……”
“敌袭！！！”
凄厉的呼喊声划破夜空，紧接着，外面像是炸开了锅！喊杀声、兵刃碰撞声、惨叫咒骂声、还有建筑物燃烧的噼啪声由远及近，瞬间就连成一片！
火光猛地映红了我的窗户，浓烟的味道钻了进来。
灭门？！
这个词像冰锥一样刺进我的脑子！
刘胖子也顾不上我了，猛地扑到窗边，推开一条缝往外看，只一眼，就吓得魂飞魄散：“真……真打进来了！怎么这么快？！”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也顾不得地上那碗毒汤了，指着我的鼻子，语无伦次地低吼：“你……你老实待在这里！千万别出去！听见没？！”
说完，他像只受惊的肥老鼠，拉开门栓就想往外溜。
我能让他走？这胖子明显知道内情，甚至是参与者之一！
就在他拉开门，一只脚刚踏出去的刹那，我动了！
速度快到极致，右手并指如刀，精准地砍在他颈侧的大动脉上！
刘胖子哼都没哼一声，眼珠一翻，肥胖的身躯软绵绵地倒了下去，直接堵住了门口。
我迅速把他拖进来，反锁上门。心跳得跟擂鼓一样。
外面已经彻底乱套了。火光冲天，杀声震耳。袭击者来得又快又狠，医仙门的抵抗听起来杂乱无章，像是被瞬间打懵了。
是谁？周坤背后的人？还是为了那魔物来的？或者……是冲着我来的？
不管是谁，这医仙门今晚就是个大炼狱！
我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趁乱走！
我刚要再次推开窗户观察情况，门外走廊上突然传来一阵急促却异常沉稳的脚步声，直奔我的房门而来！
不是溃逃的弟子，也不是乱杀的敌人。
那脚步声停在我门口，随即响起了轻轻的、却有特定节奏的敲门声。
“陌尘小友，可在屋内？”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
是独孤老门主？！
他怎么会亲自来这里找我？在这灭门的当口？
我浑身汗毛倒竖，瞬间警惕到了极点。手里扣住了三根银针，袖袋里那丑石头也开始微微发烫。
“老门主？”我隔着门，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外面……外面怎么了？”
“开门，时间紧迫。”老门主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急迫，却没有恶意。
我犹豫了一瞬。这老头是敌是友？白天考核时他看我的那一眼就意味深长。现在这局面……
“砰！”一声巨响，隔壁房间的门似乎被暴力劈开了，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
没时间了！
我一咬牙，猛地拉开门栓。
门外，独孤老门主独自一人站着。他依旧穿着那身朴素的灰袍，但手里多了一根虬龙木的手杖。外面火光熊熊，映得他脸色明暗不定，那双平时看起来浑浊的老眼，此刻精光四射，锐利得惊人。
他快速扫了一眼屋内，看到地上昏迷的刘胖子和那碗毒汤，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更深的凝重。
“跟我走！”他二话不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他的手枯瘦却异常有力，带着老人特有的微颤，但那力量却不容我挣脱。
“老门主，我们去哪？外面……”我被他拉着，踉跄地冲出门，融入混乱的走廊。
到处都是奔跑哭喊的人影，刀光剑影，血腥味和烟味混合在一起，呛得人直流眼泪。
“闭气！跟我冲！”老门主低喝一声，手中木杖一挥，一股柔和却磅礴的气劲荡开，将两个扑过来的黑衣袭击者震飞出去，口喷鲜血。
他拉着我，不像个垂暮老人，反而像一头下山的猛虎，在混乱的走廊里左冲右突，手杖每一次点出，都必有一名敌人倒地。招式老辣狠戾，完全不像个医者，倒像个身经百战的杀神！
我被他护在身后，看得心惊肉跳。这老门主，藏得太深了！
“老东西！果然忍不住跳出来了！”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周坤！他提着滴血的长剑，带着几个心腹弟子，堵住了去路，脸上尽是狰狞和得意：“我就知道你这老狐狸没表面那么简单！正好，今晚一并送你们上路！”
“叛徒！”老门主怒发冲冠，手杖直指周坤，“宗门待你不薄，你竟引狼入室！”
“薄？”周坤哈哈大笑，状若疯狂，“这破落医门有什么前途？跟着新主子，才能享尽荣华富贵！老东西，你和你那套迂腐的医道，早就该进棺材了！哦对了，还有你护着的这个小子……身上秘密不少吧？主子特意吩咐了，要活的！”
他目光贪婪地扫过我，像是看一件稀世珍宝。
我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果然是冲着我来的！是因为我白天显露的医术？还是……他们察觉了紫金石？
“找死！”老门主暴喝一声，不再多言，挥杖便上！
周坤显然也早有准备，剑光一抖，竟施展出一套极其阴邪毒辣的剑法，剑气带着腥风，显然不是医仙门的路数！他身边的几个心腹也同时围攻上来！
老门主虽勇，但毕竟年事已高，又要分心护着我，瞬间陷入了苦战。木杖与长剑碰撞，发出沉闷的巨响，气劲四溢，刮得我脸颊生疼。
“去死吧！”周坤找到一个空隙，毒蛇般的一剑直刺老门主心口！
这一剑又快又狠，角度刁钻！
老门主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眼看就要被刺中！
我瞳孔一缩，几乎要忍不住动用神力——
千钧一发之际，老门主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扭曲了一下，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心口，但长剑还是“噗”地一声，刺穿了他的肩胛！
“呃！”老门主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
但他竟借着这一剑之力，猛地向前一撞，用肩胛骨死死卡住周坤的剑，同时左手快如闪电般拍出，掌心隐隐有青光流转！
“啪！”
那一掌结结实实地印在周坤的胸口！
周坤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惊骇和难以置信，他像是被高速奔跑的犀牛撞上，整个人倒飞出去，口中喷出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砸在远处的墙壁上，软软滑落，不知死活。
老门主也踉跄了一下，猛地拔出肩上的剑，带出一蓬血花。他看也不看伤口，反手又是一杖，将旁边一个吓傻的周坤心腹脑袋砸得粉碎！
“走！”他再次抓住我的手腕，声音因为伤痛而沙哑，却更加决绝。
我们冲出走廊，来到一处相对僻静的小院。身后是越来越近的喊杀声和火光。
老门主猛地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柴房木门，把我拽了进去，然后迅速反手关上门，还用一根粗木杠顶住。
柴房里堆满了杂物，弥漫着一股干草和灰尘的味道。
他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肩胛处的伤口血流如注，将他灰袍染红了大片，脸色苍白如纸，呼吸急促得吓人。
“老门主！”我下意识地想上前帮他止血。
他却猛地抬手阻止了我，那双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紧紧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看穿。
“孩子……没时间了……”他喘着气，声音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急切，“老夫……大限将至……本就靠一口气吊着……今夜这场祸事……早在预料之中……只是没想来……来得这么快……这么狠……”
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的痰液里带着血丝。
“您别说话了，我先给您止血！”我看着他生命飞速流逝的样子，心里莫名地发紧。这老头，明明自身难保，刚才却拼死护着我。
“听我说！”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手指冰冷得像铁钳，“他们……他们是冲着你来的……或者说……是冲着你身上那……那件东西来的……”
我心脏猛地一跳！他果然知道！
“孩子……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你为何身怀异宝……”他目光灼灼，仿佛回光返照，“但白天的考核……你化解‘碧落’时……身上那股中正平和、蕴藏无限生机的气息……瞒不过我这双老眼……那绝非寻常医术……那是……那是……”
他又是一阵猛咳，脸色泛起诡异的潮红：“那是……传说中……‘紫金’的力量……对不对？！”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气声说出来的，却像惊雷一样在我耳边炸开！
他连这个都知道？！
我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袖中的银针滑入掌心，警惕地盯着他。怀中的石头嗡动得更加厉害。
“别怕……”他似乎耗尽了力气，身体缓缓沿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眼神却柔和了下来，带着一种无尽的疲惫和……托付之意？
“我……我若对你有恶意……方才……就不会拼死护你出来了……”他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医仙门……创立数千年……始祖曾得异人指点……留下训示……说后世若有身负‘紫金’之力者现……便是医道存续之机……亦是……大劫开启之时……”
“他们……那些袭击者……是‘暗修’的人……或者说……是投靠了暗修的叛徒……他们一直在寻找……寻找各种蕴含本源之力的宝物……试图……试图颠覆衍界……”
暗修？又是这个陌生的词！蒙面人也是暗修的？
我的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孩子……我时间不多了……”老门主的气息越来越弱，眼神开始涣散，他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两样东西。
一枚看起来古朴无华的黑铁戒指，上面刻着复杂的药草纹路。
还有一块小小的、温润的白色玉牌，上面刻着一个“萱”字。
“这是……医仙门门主之戒……持此戒者……即为门主……”他把戒指塞进我手里，那戒指冰凉刺骨，“还有这个……这是我那苦命的孙女……独孤萱……她父母早亡……就托付给……托付给你了……”
“老夫……独孤岸……求求你……护住她们……护住医道……不绝……”
他用尽最后力气抓住我的手，枯瘦的手冰冷而颤抖，眼睛里充满了最后的哀求和期望，死死地盯着我。
“我……”我看着手里那枚沉甸甸的戒指和玉牌，看着眼前这个油尽灯枯、却将一切希望寄托在我这个来历不明之人身上的老人，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外面，喊杀声和火光越来越近，敌人正在搜寻我们。
柴房薄薄的门板被砸得砰砰作响，木屑纷飞。
“找到他们了！在这边！”敌人的叫嚣声就在门外。
老门主猛地推了我一把，用身体死死抵住那摇摇欲坠的门，对我发出最后的嘶吼，混着血沫：“走！从后面的密道走！活下去！带着萱儿……活下去！”
他猛地一拍墙壁某处，一个黑黢黢的洞口无声无息地在我身后打开，一股潮湿的冷风涌出。
“老门主！”我看着他决绝的背影，看着他肩胛处还在涌出的鲜血，看着那扇即将被砸碎的门……
那一刻，我这从紫缘谷出来、见惯了生死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涩。
我没时间犹豫，也没时间感动。
猛地一咬牙，将戒指和玉牌死死攥在手心，转身就跳进了那漆黑的密道！
就在我跳下去的瞬间——
“轰隆！”
柴房的门被彻底砸开！
火光涌入的刹那，我最后看到的，是独孤岸老门主猛地转身，怒吼着扑向那些黑影，然后——
一切被隔绝在外。
密道的石板在我头顶合拢。
黑暗。
死寂。
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和手心里那两样东西冰冷的触感。
还有鼻尖萦绕的、怎么也散不去的血腥味。
千斤重担。
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血淋淋地、压在了我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