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带着晚餐后微暖的倦意,简瑶和林晓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李熏然跟在她们身后,脸上带着现场奔波后的疲惫,眉宇间锁着挥之不去的凝重。案发现场的照片他已经提前传回,但有些东西,必须亲口汇报。
“薄教授呢?”简瑶轻声问守在书房外的一名警员。
“在楼上,一直没出来。”警员低声回答,指了指书房紧闭的门,“教授吩咐了,你们回来直接进去。”
李熏然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厚重的木门。
书房内的景象让三人都是一怔。窗帘紧闭,只开了书桌上一盏强光台灯和墙角专业的无影灯,光线聚焦在房间中央的实验台上,营造出一种实验室般的冷峻氛围。薄靳言就站在实验台后,背对着他们,正微微俯身,似乎在调整着什么。
光线的主要来源是那盏无影灯,它冰冷的光线打在实验台的一个金属物体上,反射出刺眼而锐利的光芒。那光芒恰好映在薄靳言转过来的侧脸上,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划过一道冷冽的亮痕,让他平日就缺乏温度的脸庞,此刻看起来竟带着几分机械般的、非人的危险感。
“这是……?!”简瑶的惊呼脱口而出,脚步下意识地顿住。她的目光被实验台上那件东西牢牢吸住——那是一个结构复杂、形制特异的金属工具,即使静静地躺在那里,也散发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狰狞气息。它有着坚固的底座,几个不同形状的卡槽和刃口设计得极为巧妙,整体大小看起来……正好足以处理一个孩子的躯体。
林晓的瞳孔微微放大。她没有像简瑶那样表现出明显的惊骇,但一种更深层的、源于本能的战栗感顺着她的脊椎悄然爬升。那工具的形状——那些弧形的夹钳、带有特定角度的切割面——与她脑海中那片水淹林地所萦绕的“撕裂”、“分解”的残酷意象高度吻合。她几乎是凭着一种直觉性的厌恶,低声说了出来:“这就是……那个分尸工具吗?正好……对应六个部位?”
薄靳言完全转过身,灯光在他身后勾勒出修长的剪影。他看向林晓,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芒,那不是简单的赞赏,更像是一种“果然如此”的确认,一种发现珍贵样本表现出预期反应的兴奋。“没错。”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像冰块投入静水,激得人心头一颤。“这就是根据法医对骨骼切口的精确测量、力学分析,以及儿童关节尺寸模拟还原出的工具。理论上,它能够完美地、高效地完成……现场呈现出的那种分割。”
他的肯定,让李熏然倒吸一口凉气。他快步走到实验台前,仔细审视着这件模拟还原的凶器,作为一名经验丰富的刑警,他也能看出这工具的“专业性”和背后蕴含的冷酷意味。“薄教授,这是您……做出来的?”他难以想象薄靳言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内,弄出如此逼真的模型。
“材料实验室的快速成型技术,加上一点手工调整。”薄靳言轻描淡写地带过,他的注意力显然不在这工具的制造过程上。他戴上白色棉质手套,伸手握住了工具的一个力臂状结构。“注意看它的设计,”他如同一位冷静到残酷的工程师,开始了解说,“这不是为了折磨,而是为了最高效率的‘分解’。这个卡槽用于固定肢体关节,这个刃口的角度专门针对软骨和筋腱,利用杠杆原理,可以省力地实现切割。凶手追求的,不是虐杀的快感,而是……一种纯粹的、程序化的‘拆解’完成度。”
说着,他示意李熏然帮忙扶住工具底座,然后缓缓地、有力地下压那根力臂。
“咔哒——”
一声清脆的机括咬合声在寂静的书房里响起,虽然只是在空载演示,但那声音配合着工具精密而冷酷的动作,让在场的人都仿佛听到了骨骼被强行分离的脆响。工具的几个部件联动,完美演示了如何将一个模拟的“关节”部位锁定、然后干净利落地“切断”。
简瑶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猛地转过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即使知道那是模型,但联想到照片上那具幼小的骸骨,这冷静的演示比任何血腥的画面都更让人毛骨悚然。这已不仅仅是变态,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将人体视为物件的冰冷恶意。
李熏然扶着工具的手也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泛白。他经历过无数罪案,但这种高度工具化、去情绪化的残忍,依然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不适和愤怒。
林晓紧紧咬住了下唇。那声“咔哒”轻响,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她感知的某个开关。并非清晰的画面或声音,而是一种强烈的、令人作呕的“感觉”——冰冷的水汽、潮湿的泥土腥气、还有一种……金属与某种难以名状的东西摩擦后留下的、尖锐的“痕迹感”。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薄靳言敏锐地捕捉到了她这细微的变化。他松开力臂,脱下手套,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测器,牢牢锁定林晓。“看来,我的模拟足够精确。”他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结论意味,“精确到足以引发某种……共鸣。”
他的话让李熏然和简瑶也看向了林晓。简瑶眼中是担忧,李熏然则更多是困惑与探究。
“凶手侧写需要更新。”薄靳言走到白板前,上面已经贴满了现场环境照片和初步法医报告,“男性,青壮年,拥有极强的空间思维和动手能力。可能从事机械加工、模具制造、医疗器械研发,甚至……是某种具有精密操作需求的技工或工程师。他冷静、有条理,有严重的强迫症倾向和对‘流程’的偏执。他需要一个隔音的、私密的、工具齐全的‘工坊’来完成他的‘作品’。”
他的分析冷静而清晰,将众人的注意力拉回理性的轨道。然而,就在气氛稍缓,李熏然正准备询问下一步搜查方向时,薄靳言的话锋再次急转直下,矛头直指林晓。
“所有的这些推断,都建立在物证和逻辑链之上,需要时间验证。”他转向林晓,一步步走近,直到两人之间仅隔着一张实验台的角落。“但是,林晓,你的‘直觉’……或者说,你的‘共情’或者说‘感知’……”
他微微俯身,目光平视着林晓,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容抗拒的探究火焰。
“它跳过了所有推理步骤,直接指向了林地。现在,面对这个仅仅依据逻辑还原出的、冰冷的工具模型,它又产生了反应。”
他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催眠般的诱导力,却又危险十足。
“告诉我,当它‘咔哒’一声合拢的时候,你‘感觉’到了什么?是地点?是气味?是声音?还是……某种残留的‘情绪’?”
“凶手的工坊,附近有水源吗?是浓重的机油味,还是刺鼻的消毒水味?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是绝对的平静,还是……带着一种完成杰作般的、扭曲的满足感?”
薄靳言的追问,不再是简单的案情咨询,而是一场公开的、针对林晓本身能力的压力测试。他要将那种玄乎的“直觉”放在理性的放大镜下,逼出它的原理,测量它的边界。
案件的迷雾似乎因工具的还原而清晰了一些,但林晓却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更危险的漩涡。薄靳言不仅仅要破案,他更要解开她这个“谜”。在众人(尤其是李熏然)愈发惊疑的目光注视下,林晓知道,她无法再回避。她的秘密,在薄靳言步步紧逼的试探下,正摇摇欲坠。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迎上薄靳言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窗外的夜色浓重如墨,书房内,一场关于罪恶的推理与一场关于超常感知的博弈,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缚在中央。她的回答,将决定下一步是更深的合作,还是被彻底当作一个异常的研究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