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东的风,猎猎不休。
齐国已亡,其旧部或投降,或被歼,然而散落四野的余孽,却如同野火残焰,扑灭一处,又在另一处窜起。
尤其在关东,山川广袤,诸侯林立,消息流转之快,超乎镐京所能完全掌控。
自齐侯伏诛之后,关东诸侯表面上皆遣使入镐京,称臣纳贡,言辞恭顺;实则暗地里,各国私自屯兵,整修城池,心怀疑虑。
更有心思叵测之辈,与三监余党密谈,试图借乱世之机浑水摸鱼。
——
镐京大朝会。
周公端坐殿上,群臣分列左右。数位边将奏报:“关东某些小侯暗中调兵,虽不敢公然称乱,但其意图昭然若揭。若不及早震慑,恐重蹈三监之覆辙!”
话音未落,立刻有文臣劝谏:“殿下仁德方布,若此时动兵,岂不使百姓以为大周专以兵力临人?不若再遣使者,晓以大义,以礼安抚。”
议论不休,殿上气氛渐趋激烈。
姜子牙拱手进言:“此辈非真欲背叛,乃心怀畏惧。若一味宽纵,他们便会试探无度;若孤之威不显,恐百姓亦难归心。臣请调关西精锐,以兵势临边,示以雷霆!”
周公静默片刻,目光在殿上众臣之间扫过,最后开口道:
“礼不可废,兵不可无。孤将一面遣使,宣仁政以安百姓;一面密调兵马,使关东知我周室之不可犯。礼乐与兵戈,二者相辅,方能保大周基业长久。”
此言既出,群臣皆低首称是。
——
关东。
某小国边境,一名齐国旧部的残兵头目,正与当地小侯密议。
“周公虽称仁德,但大周远在镐京,鞭长莫及。若我等结盟,拥护佛门之谶,再度煽动百姓,天下必乱。那时,谁能说,关东之地,不可自立?”
小侯犹豫未决,正欲答话,忽听边境上传来急报:
“镐京使者至矣!”
一行车马缓缓而入,旌旗猎猎,绣着“周”字,肃然生威。
使者高声宣诏,声如洪钟:
“大周以仁德怀天下,赈济灾民,恤孤恤弱。凡能归心大周者,皆列邦受封,不失旧位;凡敢逆命违心者,周军临境,剑戟无情!”
此言传开,百姓欢呼,城中顿时人心动摇。
小侯面色大变,暗想:若真与周为敌,百姓不从,兵势又微,岂非自取灭亡?
而那齐国旧部,却咬牙切齿,心知周公之谋已然布下,既以恩德抚人心,又以铁血临诸侯,可谓进退皆有。
——
镐京城内。
周公夜不能寐,独自登高台而立,眺望远方的星空。
他低声自语:“三监已灭,齐国已亡,可天下未宁。诸侯之心,尚在摇摆;百姓之心,尚在浮动。若不以大义镇之,恐乱世再起。”
一阵风拂过,烛火摇曳,他的目光逐渐坚定。
“孤必以仁政为纲,以兵戎为佐,使天下人知,周室之德不可违,周室之威不可犯!”
台下亲军肃立,无人敢言,只觉这一位辅政之臣,身影在黑夜之中,显得愈发沉重而伟岸。
夜色像一张厚重的帷幕,压得关东旷野的风也变得低沉迟缓。
那支由数个小侯私下结成的联军悄无声息地靠近边境要塞,他们以齐国残部为先声,后面夹着几支来自东北与关东小国的雇兵。
旌旗不多,但每一面都染了些许血色——那是他们在小规模征战中挟带回来的从属者的血印,带着最后的倔强与绝望。
营火微弱,在旷野上如一群等待风暴的萤火。
小侯之一的陈昏,脸上刻着常年征战的麻木和一丝疯狂的坚决,他低声对近旁的将领说:“今夜突袭,若能挟天谶之说而兴,镐京恐惧,人心动摇,我等不过借乱以求一线生机。”
将领们眼中闪过贪婪与恐惧的交织,他们想象着若破城,能得的爵位与财富,就像瘟疫般感染了每一个人。
他们没有察觉,在几道低矮的林带后,早已掩埋着数千周军先锋,姜子牙与周公旦的亲信将领悄然布阵。
周公的策士们用了三天三夜,将战土掘成浅沟,布置陷阱,又请民间熟知地形的农夫指明那些夜间容易迷路的小径。
姜子牙看着这一切,眼里既有算计的冷光,也有对这一次再起流血的沉痛:战,虽必行,但每一滴血都重若千钧。
月色下,号角低促。
陈昏率先出动,他以弓弦压住马匹,呼声吞没在风中,骤然带队冲向城门方向。
小侯军的第一阵掀起,像一头饿狼,直扑边塞。
对方并未预见到的是,周军不在城头正面迎击,而是以分散纵横的骑兵假退引诱,随后以侧翼重骑夹击,长戟方阵从阴处出,像一道刀,将入侵者劈成两半。
战场瞬息万变。
箭雨先至,掩盖了许多呼喊与哭喊;紧接着是震耳的马蹄与金铁相碰的铿锵。
陈昏这一阵被打得措手不及,许多士卒在狭路上被周军以矛阵压制,倒下的人堆在一起,像被风吹散的稻草。
小侯们见此大惊,数名高级将领当场被俘或阵亡,部队立时溃退。
但败兵并非皆无血性。
到了破碎之际,仍有零星小队作最后的拼杀,他们冲向周军的先锋,试图以自尽的方式将周军拖入混乱。
血肉横飞,兵器砍断,嚎叫与哭声交织成一曲绝望的挽歌。
周公眼见此景,马下的手紧了紧,他的声音压着怒与痛:“勿杀无辜,俘者皆审!”
命令立刻下达,周军转而收网,既有杀伐,亦有收抚——这正是周公治国的两面手段。
胜必须严,而仁亦须彰。
战后,营地上升起的烟雾里,俘虏被押到临时营帐。
姜子牙一一审讯首领,陈昏被押到他面前。
那少年面容青涩,但眼里仍有不屈,他们的理想被现实撕得千疮百孔。
姜子牙面对陈昏,既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立刻下判:“你们借他人之名,借谶与恐惧煽动民心,已犯大逆。然凡人被迫随从,罪责须分。周公之令,待朝堂定夺。”
陈昏咽下最后的倔强,他看向远方的镐京,喃喃道:“若我死,愿后人记得,我们也曾以为大周不仁……”声音在夜里低而悲。
捷报传回镐京,朝堂上本欲哗然庆功的人们被周公的一纸军令压住了声势:俘虏分流——首领丁审,关押待问;下层雇兵以赦免为条件,遣送返乡参与边苗修整与赋役;几个利用宗族关系的暗助者,被列入公审名单。
周公的决定让一众功臣心里如有石落:既有风,亦得雨。
有人附和他的仁政,有人暗暗记下这严与仁间的界线。
然而,暗潮并未因这次覆灭而彻底退去。
夜半,尚未回朝的三监旧部余孽悄然商议,他们把失败归咎于筹谋不周和少数人的设防,认为“周公虽强,但刚柔并济,未必能恒久。我们只需耐心,分化诸侯,结连异姓,耐心耕耘人心之地,即可在夙昔埋下第二次机会。”
这些话像病菌一样在他们之间传染。
暗处的使者带着银两,连夜潜行到边远小国,许以土地与爵位换取同盟,阴谋的种子因此被再次播下。
回到镐京,周公与姜子牙在殿上把玩战局地图,烛火摇曳在两人的侧面。
周公指着地图上用朱笔圈出的区域,沉声道:“关东未安,我们不能以一战自满。国需以德化民,以治系诸侯,以威镇外侮。姜尚,你以为何策可行?”
姜子牙不急不躁,他合掌,像极了术数家那样淡然:“以德为先,但亦须以智布阵。教化乡野,减赋免役,安抚流民,此外——设守珂令,使诸侯知大周重赏守信,重罚弄权。另有须要……以文德昭示天下,使百姓见周之仁而忘谶。”
周公听罢,脸上露出长久未见的笑意,那笑并不为欢悦,而是像雨后土壤的松弛,“好。此计既行,我便在朝中推行。然你我亦知,言辞易,行事难。朝中文臣何以配合?三监残部何以收束?吾将分三道:恩政、法治、外交。”
夜深,人静,镐京城外的狼烟渐渐消散。
虽然一时胜利,但战争的余烬仍在地下缓缓燃烧。
远方的关东田野里,残留的叛军骨骸会被野犬啃食,后人可能会在古老的歌谣中提及这夜的血与火。
周公站在城楼之上,目光投向北方的天际,那里有他未曾征服的恐惧:诸侯的心、民众的流言、暗中的私盟。
他知道,真正的战争,并非在阵前一日之内决出,而是在每一个冬春之间,以政策铺陈、以恩怨消长,慢慢取胜。
这一夜的胜利,是周公谋局的一枚棋子;风继续在关东的旷野里呼啸,带走了临时的热血,也带来了更深的暗流。
周公与姜子牙在灯下翻看奏章,谋画新年的减税与复堤,意图用凡间的根基去压住仙人留下的谶言。
烽火既熄,然心火未灭。
周公的手中握着剑,也握着秤。
他既需要以铁血震慑,也需以柔和抚平伤痕;两者缺一不可。
关东虽暂定,但更广的天下之局,才刚刚进入那条漫长且不可逆的路。
这正是:
关东夜战血仍温,雷鸣铁骑碎逆魂。
仁政并威定乾坤,暗潮潜涌待春分。
此役虽止一隅之乱,却揭示了周公以仁威并举、以智谋长驱的治国理念;暗潮未绝,权谋将沿着隐蔽的沟壑,继续蔓延。周公知此,方将谋局更深,守护这由血与礼新织成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