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璇玑宫的银杏叶落得满地都是，踩上去沙沙作响。
邝露提着盏琉璃灯，一步步走到那棵老银杏下。月光透过枝桠洒下来，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她此刻纷乱的心绪。她蹲下身，手指刨开树下的薄土，那坛他们一起埋下的桂花酒渐渐显露出来，陶坛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
她抱着酒坛回到偏殿，没有点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笨拙地撬开坛口。清甜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带着桂花特有的暖甜，像极了那些让她心动又心痛的日子。
她倒了半碗酒，仰头一饮而尽。温热的酒液滑入喉咙，带着微辣的暖意，烧得脸颊发烫。她又倒了半碗，看着碗中晃动的月影，忽然笑了，眼角的泪痣在月光下闪了闪，像落了滴泪。
“他们说……你们般配得很呢……”她对着空荡的殿宇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酒意，“般配……那我算什么呢？”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着，桂花酒的甜香混着酒劲，渐渐麻痹了她的理智。那些被她刻意压抑的情愫，像破土而出的藤蔓，疯狂地缠绕上来。她想起暖阁里他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的温度，想起梅树下他为她别上梅花的温柔，想起桃花林里他看着锦觅时那让她心碎的笑意……
“殿下……”她低低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哽咽，“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我呢？”
酒坛渐渐空了，邝露的眼神也变得迷离。她趴在桌上，脸颊通红，眼角的泪痣被酒气熏得愈发水润，像沾了露的墨点。窗外的月光落在她脸上，柔和了她的轮廓，却掩不住那股深入骨髓的落寞。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被轻轻推开。润玉站在门口，看着趴在桌上的邝露，眉头瞬间蹙紧。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香，她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呼吸也带着浓重的酒气。
“邝露？”他轻唤一声，走上前。
邝露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见眼前熟悉的身影，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笑着伸出手，想去碰他的脸，却被酒精晃得一个不稳，差点从凳上摔下去。
润玉连忙伸手扶住她，指尖触到她滚烫的皮肤，心头一紧：“你喝了多少酒？”
“润玉……”邝露抓住他的衣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不肯松手。她的眼神迷离，却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执拗，“你来了……我好想你……”
润玉的心跳漏了一拍，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听着她带着酒气的告白，心头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你醉了。”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我没醉！”邝露用力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我清醒得很……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知道你喜欢锦觅……可是殿下，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好久好久了……”
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浓的委屈和不甘，像个终于忍不住哭诉的孩子。“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我只是想陪着你……哪怕只是远远看着……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连这点念想都不能给我……”
润玉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模样，听着她一句句戳心的告白，心头的刺痛越来越清晰。他一直知道她的心意，却因为种种顾虑刻意忽略，甚至在她刻意疏远时感到莫名的烦躁。可此刻看着她醉酒后的脆弱，他才发现，自己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个总是默默跟在他身后的身影，刻进了心里。
“邝露……”他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了。
邝露忽然踮起脚尖，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脖颈，将滚烫的脸颊贴在他的颈侧。她的呼吸带着浓重的酒气，却烫得他心头一颤。“殿下……”她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勇气，猛地抬起头，吻上了他的唇。
她的吻带着桂花酒的甜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生涩而笨拙，却像一道惊雷，劈开了润玉所有的防线。他浑身一僵，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唇瓣的柔软和滚烫，还有她眼角滑落的泪水，滴在他的手背上，烫得他心尖发颤。
邝露吻了很久，直到气息不稳才微微松开他，额头抵着他的，眼神迷离却又带着一丝期待。“殿下……我喜欢你……”她又说了一遍，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润玉看着她泛红的眼眶，看着她眼角那颗被泪水打湿的泪痣，心头的挣扎终于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抬手，轻轻抚上她的脸颊，指尖擦过她的泪痣，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温柔。
“邝露……”他低声唤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喑哑。
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低下头，加深了这个吻。他的吻不再像她那般生涩，带着一种压抑了许久的炙热，温柔而霸道地掠夺着她的呼吸。桂花酒的甜香混合着他身上清冽的龙涎香，在唇齿间弥漫开来，像一曲缠绵的歌。
邝露愣在原地，随即闭上眼睛，贪婪地回应着他的吻。眼泪无声地滑落，这一次，却是甜的。
殿外的月光依旧清冷，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像一层温柔的纱。那坛空了的桂花酒静静躺在桌下，仿佛在见证着这场迟来的告白。
或许醉后的告白荒唐而冲动，或许前路依旧充满未知，但此刻，他们终于不再压抑心底的悸动，任由那份深藏的爱意，在这寂静的夜里，疯狂地蔓延。
酒意漫过四肢百骸时，邝露只觉得自己像团被揉皱的云，飘在暖融融的雾里。润玉的气息无处不在，清冽的龙涎香混着淡淡的墨香，驱散了酒气带来的晕眩，却让她心跳得更凶。
他扶着她往内殿走，她的脚步虚浮，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脸颊贴在他微凉的衣襟上，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沉稳的心跳，咚、咚、咚，像敲在她心尖上的鼓点。
“头晕……”她含混地嘟囔，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他的衣袖，布料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润玉的脚步放得更缓，另一只手轻轻托着她的腰，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烫得她皮肤发麻。“忍一忍，到床榻就好了。”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低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被酒气熏染过的磁性。
内殿的烛火是早就燃着的，暖黄的光晕裹着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像幅晕开了的水墨画。润玉将她轻轻放在床榻上，刚要起身，手腕却被她死死抓住。
“别走……”邝露睁着蒙眬的醉眼，眼底水光潋滟，眼角的泪痣被烛火照得通红，像颗浸了血的朱砂，“殿下，别丢下我……”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像只受了委屈的小兽，轻轻蹭着他的手腕。润玉的心头猛地一软，那些盘踞在心底的挣扎、犹豫，在这一刻都化作了绕指柔。
他俯下身，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汗湿的碎发，动作温柔得不像他。“我不走。”他低声道，目光落在她泛红的唇瓣上——方才被她亲过的地方，还留着桂花酒的甜香，“乖乖躺着。”
邝露却不依，借着酒劲耍赖似的往他怀里钻，脸颊蹭过他的颈侧，带来一阵酥麻的痒。“要你陪着……”她的呼吸喷在他的皮肤上，带着酒气的温热，“殿下，你是不是……有一点点喜欢我？”
这个问题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润玉紧绷的心弦。他沉默着，指尖摩挲着她眼角的泪痣，那点小小的墨色在烛光下泛着水光，让他想起无数个深夜，她蹲在廊下等他归来的身影，想起她为他温茶时专注的侧脸，想起她刻意疏远时眼底的落寞。
原来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瞬间，早已在心底刻下了深深的印记。
“是。”他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却清晰地传到邝露耳中，“不止一点点。”
邝露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燃的星火。她猛地抬头，鼻尖撞在他的下巴上，疼得“嘶”了一声，眼泪却掉得更凶了。“你骗人……”她哽咽着，“你对锦觅才好……你们……”
“不一样的。”润玉打断她，指腹轻轻擦去她的眼泪，动作温柔得让人心颤，“对她，是利用，或许还有友情……。但对你……”
他顿了顿，低头吻去她脸颊上的泪，那吻带着，从眼角一路滑到唇角。“是不一样的。”
邝露被他吻得浑身发软，酒意混着心悸，让她头晕目眩。她抬手搂住他的脖颈，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笨拙地凑上去，再次吻住了他的唇。
这一次，润玉没有再犹豫。他加深了这个吻，舌尖撬开她的牙关，带着压抑了许久的炙热，温柔而霸道地掠夺着她的呼吸。烛火在两人身侧跳跃，将彼此的影子拉得很长，缠绵交叠，难分难解。
他的手顺着她的腰线缓缓上移，指尖划过她的脊背，带来一阵战栗。邝露的身体像被点燃的引线，从指尖到发梢，都透着滚烫的麻意。她能感觉到他身上的肌肉紧绷着，能听到他压抑在喉间的低喘，那声音像带着魔力，让她愈发沉溺。
“润玉……”她迷迷糊糊地唤他，声音破碎在唇齿间。
“嗯？”他含糊地应着，吻却没有停下，一路从唇角滑到颈侧，留下一串滚烫的印记。
“我冷……”她往他怀里缩了缩，指尖无意识地扯开他的衣襟，触到他微凉的皮肤时，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却被他牢牢按住。
“我抱着你。”他将她更紧地拥在怀里，体温透过相贴的皮肤传递过来，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闻着她发间淡淡的兰花香，这璇玑宫的夜，似乎从未如此温暖过。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渐渐燃尽，殿内只剩下朦胧的月光。邝露早已在他怀里睡熟，呼吸均匀，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像只卸下所有防备的小兽。
润玉却没有睡意。他低头看着怀中人的睡颜，指尖轻轻描摹着她的眉眼，从她饱满的额头，到她挺直的鼻梁，再到她微微嘟起的唇瓣，最后落在她眼角那颗小巧的泪痣上。
心头的悸动像潮水般涌来，温柔而汹涌。他想起她醉酒后的告白，想起她吻他时的笨拙与勇敢，想起她平日里的隐忍与执着，自己何其有幸，能被这样一份纯粹的爱意坚定地选择着。
他轻轻叹了口气，将她往怀里紧了紧，在她额间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傻丫头。”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像一层温柔的银霜。邝露在睡梦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往他怀里蹭了蹭，嘴角微微上扬，眼角的泪痣在月光下泛着浅浅的笑意。
或许天一亮，还有无数的牵绊与阻碍等着他们。或许锦觅的存在，天帝的旨意，甚至旭凤的目光，都会成为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但此刻，在这寂静的夜里，他们只属于彼此。
润玉闭上眼，鼻尖萦绕着她发间的兰花香，听着她平稳的呼吸，终于沉沉睡去。这一夜，璇玑宫的月色格外温柔，像在为这迟来的相守，披上一层朦胧的纱。
天光透过窗棂漫进来时，邝露是被心口那阵空落落的钝痛惊醒的。
她猛地睁开眼，床榻上空荡荡的，身侧的被褥早已凉透，连一丝余温都没留下。殿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昨夜那浓得化不开的龙涎香消失了，只剩下空气中残留的、若有似无的桂花酒气，像个缥缈的幻觉。
她撑起身子，宿醉的头痛让她眼前发黑。低头看向自己的衣襟，领口的盘扣系得整整齐齐，昨夜被揉皱的布料也被熨烫得平平整整，连指尖不小心沾到的墨渍都消失了。
殿内的桌椅还和昨日一样，那只空了的酒坛了，案上甚至还放着昨日的冷茶，原本的淡淡清香，早已随着温度变冷而流失。
一切都如昨日，仿佛昨夜那场带着桂花酒香的告白、那个辗转缠绵的吻、他在她耳边低语的“不止一点点”，都只是她醉后的一场荒唐梦。
邝露伸出手，指尖抚过自己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可触到的只有一片微凉。她又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那颗泪痣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红，像哭过的痕迹，却又模糊得让她不敢确定。
“是梦啊……”她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厉害。心底那阵刚刚燃起的欢喜，像被泼了盆冷水，瞬间凉透了，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
也是，怎么可能不是梦呢？他是高高在上的夜神殿下，她不过是个不起眼的侍官。他身边有灵动烂漫的锦觅，有无数的责任与牵绊，又怎么会真的对她动了心？
昨夜的告白，不过是她借酒壮胆的胡言乱语；那个吻，他说的“不止一点点”，大概都是她醉后的幻觉。
邝露慢慢坐起身，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案前，看着那杯冷茶，茶水清澈，倒映出她眼底的落寞。她端起茶杯，冰冷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一如她冰凉的心。
也好。邝露苦笑了一下，眼角的泪痣在晨光里轻轻颤动，像落了滴未干的泪。这样也好，省得她再抱着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在挣扎里耗尽自己。
她将那杯冷茶一饮而尽，淡淡的清苦在舌尖蔓延开来，正好压下心头那阵甜腻的悸动。她走到镜前，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底带着红血丝的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邝露，该醒了。”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轻声说，“你只是璇玑宫的一个侍官，做好分内之事就好。”